跑車的最後一程,是在一棟氣派的花園洋樓前。
傭人來迎,看見陳甯霄便有些驚疑不定,客氣一番,說:“太太這會兒正準備上節目呢。”
陳甯霄勾了勾唇,疏離中教養良好:“這就走。”
傭人反而不好意思,說:“我給您倒杯水。”
端水出來,見她家小姐眼淚汪汪。
“你出國一年好不容易回來……”
陳甯霄失笑一聲:“坐個飛機的事,别說得跟九死一生一樣。”
司徒薇按着他在沙發坐下:“呸呸呸,反正你不準走。”
“行。”陳甯霄勾勾手指:“順便幫你看看月考試卷。”
司徒薇:“……”
小姑娘賴皮臉,把訂正過的月考卷往他懷裡一塞就跑去洗澡了。陳甯霄搭膝坐着,一頁頁翻着她的卷子。到了時間,傭人也沒問他意見,按這家庭一直來的習慣打開了音響。
調頻固定,播音腔女聲清晰地傳了出來,令陳甯霄的動作一頓。
今天讀的是黑塞童話,遣詞造句比王爾德的複雜一些,但她還是讀得那麼優雅、溫柔、不疾不徐,一切的細節處理都無愧于曾經的省台台柱身份。
司徒薇擦着頭發出來,隻聽到徐徐女聲流淌,而試卷倒扣在茶幾上,本該閱卷的人已不知所蹤。
目光找了一圈才發現陳甯霄在陽台上抽煙。鴉青的夜空鋪填在高透玻璃門上,他側身而立的剪影是比夜更濃的黑,隻有指尖煙頭閃爍紅星。
司徒薇将音響關了,埋怨地瞪了傭人一眼。
抽完煙回客廳,一片寂靜,陳甯霄了然無事地笑了一笑:“怎麼把節目關了?”
司徒薇抱着習題冊,理由充分:“我要寫作業呢。”
陳甯霄挑眉:“在客廳寫?”
司徒薇犟上了:“就在客廳寫。”
客廳哪有好地方,趴在茶幾上累也要累死了,輾轉到了餐廳,将一整張餐桌都鋪騰滿。司徒薇嘀嘀咕咕:“媽媽給我請了六科補習,我覺都不夠睡,結果還考不過我同桌。”
陳甯霄抽出她數學卷,問:“你同桌是哪個?”
“就剛剛校門口那個啊,我不是說過嗎!”
陳甯霄眉眼稍頓,口吻不是很上心:“沒留意。”
司徒薇粉筆幾首碎碎念:“她跟我一樣走讀,有時候晚自習比我走得還早呢,結果居然比我穩。”
“她成績比你好很多?”
“那也沒有,一百二三左右吧,”司徒薇客觀地說:“我覺得她比我聰明,也靜得下心,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成績上不去。”
腦海中莫名閃過了酒吧裡穿過粉色煙霧的丁達爾光柱,以及在歌聲中微仰的少女的臉。
每晚在那種地方打工,成績能上去才怪了。
安靜了會兒,司徒薇寫完一小道解答題,冷不丁地、突襲似地問:“哥,真的像一些男同學說的,有高中生在外面做援.交嗎?”
“什麼?”
“援.交,”司徒薇擡起頭,臉上有些天真色彩:“就陪人喝酒,出去玩的那種臨時工。”
還是有一次活動課,她痛經痛得受不了了,被朋友扶着去校醫院拿藥,偶然遇到幾個男同學在圍牆底下抽煙。那是學校裡幾個出了名的混子,連路過的貓都得挨幾句晦氣調戲,司徒薇一心隻想快快走過,隻隐隐約約地在笑聲中分辨出了“援.交”、“高二四班那女的”這些字眼。
扶她去的徐雯琦問:“他們在說我們班?”
高二四班有一個女的在做援.交這件事,随着徐雯琦向男同學請教“援.交”一詞而不胫而走。被她請教的男同學懂得真不少,當即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視鏡,暧昧地跟他男性同桌相視一笑,說:“援.交沒什麼的,就是陪人喝喝酒、旅旅遊,賺點外快,是吧?”
司徒薇也不明白他們說這話時擠眉弄眼個什麼勁。
坐在她身邊的少薇向來不參與八卦,這一次也一如既往地埋頭預習功課。
“但是他們笑起來怪怪的,問又不說清楚。”司徒薇從回憶中抽出神來。她總覺得男高中生有些穢亵德性,愛在女生面前聊下三路,以彰顯自己成人了。
陳甯霄手指點點吧台上的卷子,示意她别停。過了片刻挺冷地問:“你們同學間,平時就聊這些?”
“也不是……哎誰沒事聊援.交啦,這不是好奇嗎?”
石破天驚的一個詞,把端牛奶過來的傭人駭得頓足,站在轉角處半天沒動彈。
陳甯霄輕描淡寫:“不是你該好奇的事。”
“怎麼不該,他們聊我同桌,我當然想聽。”司徒薇不服氣,還帶着正義感。
這是後來徐雯琦私底下偷偷告訴她的,說有人目擊到少薇深夜送個有老闆肚的中年男上私家車,又說她下了晚自習不溫習功課,隻沉迷在老男人堆裡厮混。徐雯琦說得有鼻子有眼,又囑咐司徒薇不許往外說,此事她隻告訴她一個。
徐雯琦跟男生玩得近,向來是八卦消息最靈通的一個,也由于她跟男生玩得近,所以對于她帶來的消息,司徒薇心裡悄悄打了個問号。她知道班裡一些男生看少薇不爽,因為少薇窮、不說話、不參加集體活動,都如此了,竟還“膽敢”拒絕了他們小團體裡一個男生的表白,從此每逢少薇當值周組長時便亂丢垃圾。
陳甯霄掩卷,側過臉,投過疏冷的一瞥:“所以呢?”
司徒薇被他眼神駭道:“沒……”
陳甯霄好好地回答了她最初的問題:“援.交不是你以為的那麼簡單,以後不許跟人聊了。”
司徒薇體味過潛台詞,蓦地受到了沖擊,心亂如麻:“所以少薇……”
“所以,”陳甯霄接過她的話,加重語氣:“别把這詞放在你身邊任何一個人身上,因為你不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