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薇回來不見同桌,“咦”了一聲:“人呢?”
司徒靜答到:“在洗手間。”
陳甯霄看了眼茶幾,問:“有客?”
茶幾上的果殼很有意思,一半是天女散花,一半是成方圓規矩地堆疊聚攏在一起。可見客人是個有教養的人,甚至有教養到謹小慎微了。
司徒薇搖頭晃腦:“媽媽要趕着去上班了,你還有心情關心客人哦?”
說得在理,陳甯霄卡着這時間來就是為了見司徒靜的。他無奈笑歎半聲,轉向母親:“我送送你。”
司徒靜看上去心情不錯,拾起鉑金包道:“走吧。”
洗手間離客餐廳有段距離,隔着厚厚的木門,少薇努力試着聽清陳甯霄。
他的聲音随着腳步隐約着遠去了:“最近忙着做項目,除了workshop門都很少出。”
他在校内開了一家workshop式的咖啡廳,純賠本,隻為了有一個可以自由工作和讨論的場合。在往後十年移動互聯網風口中騰飛的頤慶大學校友們,都不約而同會提起這家workshop以及他們背後的第一個投資人。
不多時,世界寂靜到了隻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少薇轉過身,陡然脫力了似的,一下一下捋着自己的呼吸,閃爍的瞳仁過了許久才聚焦。
為什麼要躲他?怕見他?她隻是轉崗成營銷後又找人借了錢。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司徒薇在門外關切:“你還好吧?”
少薇快步到了洗手台前打開水龍頭,佯裝洗手,答道:“我好了。”
一雙手還濕漉漉地滴着水便出了門,注意到司徒薇皺鼻的微表情後,她趕忙将手在校服褲上正反擦了擦。
“剛我哥來了。”司徒薇道。
“哦。”
“差不多了,我們去上課吧?”
“嗯。”
“你也真是的,晚上吃什麼啦,拉肚子拉到臉色都變了。”
少薇心不在焉,渾然沒注意到大理石地磚上漫入的那一道颀長身影。
——她心心念念的,既怕又盼的,去而複返的。
聽到玩世不恭的一句:“誰拉肚子?”
少薇像動畫裡的那隻貓,從頭到腳一個激靈,刹那間擡頭否認:“不是我。”
司徒薇“嘿”了一聲:“不是你,難道還是我呀?”
陳甯霄看着眼前從臉到脖子盡皆通紅的少女,沖一旁用人:“去拿點藥。”
少薇百口莫辯,連擺雙手說不用,但用人已應聲而去。她難堪極了,嘴裡鐵鏽味彌漫開後,才知道自己居然咬破了唇。
陳甯霄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客廳裡那座古典座鐘,問:“這麼晚,怎麼在這兒?”
不勞少薇回答,司徒薇早一股腦地就把事情講了。她叽叽喳喳時,陳甯霄的目光一直留意身旁另一位不聲不吭的少女。末了,像是不經意地問:“上到幾點?”
司徒薇回:“還跟原來一樣啊。”
授課老師來催,司徒薇依依不舍:“你就走了嗎?”
“走了。”
少薇跟在她後面,上樓前,沖陳甯霄點了下下巴,眼鋒微微交錯,就當說過話了。
待上了樓,司徒薇反而寬慰她:“你不用每次看到他就一副不敢說話的樣子啦,好歹也見了這麼多次了。”
少薇笑了笑:“嗯,有點怕他。”
“上次在醫院看你們很有默契嘛。”司徒薇冷不丁翻起舊賬。
“你看錯了。”
“他平時不住這裡。”司徒薇開始此地無銀——她不認為尋常人家可以理解他們的家庭生态。
少薇問:“住宿舍麼?”
“不是。”司徒薇笑道,“他少爺脾氣,能住得了什麼宿舍?在外面租了公寓。咦這麼說才發現,離彙樾府不遠。”
少薇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着司徒薇,十分、十分想再回頭看一眼。
經過走廊,她的身體往欄杆處貼近,在司徒薇背對她的時候輕輕地轉過頭,自上而下地再度看了看陳甯霄。
下次再見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她是荒原上等待流星的人。
·
課準時上到了八點半,一行人下樓,看到沙發上雙腿交疊和衣而躺的陳甯霄後,面面相觑。
陳甯霄腦袋底下墊了個抱枕,垂落的黑色發梢下雙眼閉着。他眼裂很長,羨慕不來的,睜開或閉着都有十分好看的線條,是畫家一筆成型的微挑。身上穿的襯衣有了些柔軟的褶皺,不知道是什麼料質,在這麼明亮的燈光下也充滿沉黑光澤感,不見任何粗糙。
用人解釋:“少爺是說要走……”
司徒薇輕聲:“他太累了。”
雖然她并不知道她哥究竟在忙什麼。
送走了授課老師再回來,陳甯霄已醒,與她們在院中迎面碰到。
庭院采用點狀布光,并不亮堂,隻有星點暖光從步徑兩邊的石龛裡散出,像螢火蟲。從這樣的觀光影裡看去,少薇隻能辨認出他的輪廓與模糊的五官,但莫名地覺得他那雙眼睛反而更深了一些,讓人不敢迎視。
陳甯霄手裡捏着軟包煙盒,問少薇:“你怎麼走?”
司徒薇代答:“早就安排了司機啦。”
聽了這句,陳甯霄将軟煙盒送到唇邊,從裡面咬出了一支煙,含糊而散漫地說:“我送你。”
說完這句,他就直接往前走了,一邊走一邊攏火點煙。他平時很少有這麼桀骜痞氣的一面,少薇猜他有起床氣。
司徒薇一直目送,直到車子開出院門,心裡覺得怪怪悶悶的,但怎麼怪怪悶悶,她倒也說不出來。
回去洗了個澡,出來便接到了曲天歌的電話。她管曲天歌叫天歌姐姐,從小就常收到她送的小禮物。
曲天歌問:“你哥還在你那兒呢?”
司徒薇回:“剛走。”
“又放我們鴿子。”曲天歌罵。
旁邊喬勻星湊了一句:“他現在過來了吧?”
司徒薇答:“他送我同學回家,之後應該就去找你們了。”
曲天歌:“什麼同學?”
“一個跟我一起補習的女同學。”司徒薇道,“你不認識。”
為她哥找補了一句:“他最近太累了吧,本來馬上要去找你們的,結果在沙發上睡着了。”
曲天歌笑:“算了,反正沒人管得了他。”
奧迪RS7壓着限速開,窗外霓虹燈影成流線,點綴在陳甯霄漆黑的眸底。
“我不送你,你是打算先回家再去酒吧,還是已經告訴他們了?”
少薇這才意識到他主動提出送自己,是為了幫自己隐瞞酒吧打工的事。
“今天請假了。”
“以後呢?”陳甯霄一針見血。
“以後……再說吧。”少薇抿唇很安靜地笑了笑。
宋識因既然幫了她,未必不會全盤“資助”到底,她還被不被準許去酒吧打工都不一定了。
陳甯霄打轉方向盤,從去酒吧的道路上調頭,車速也減緩了下來。
很長時間的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