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的公寓有很濃的脂粉香氣,少薇每次過來時,她衣櫃都像一條爆炸過的河溝,傾瀉出五顔六色的衣料。
悠悠在她臉上随便折騰,描眉毛啦,畫眼線啦,貼假睫毛啦……聽見她問:“孫總會帶我去幹什麼?”
“我哪知道。”悠悠描眼線的手腕穩穩的,不如她的笑虛,“不過你放心,他這人不幹什麼違法亂紀的勾當。”
妝畫完了,她推少薇到全身鏡前:“脫胎換骨呢!”
鏡子裡的少女穿一條素白的長裙,長發披肩,妝畫得亮亮的、淡淡的。但隻一眼少薇就将視線撇開了,那不是她,她覺得皮膚無法呼吸,眼睛異物感強烈,像被什麼美麗的怪物附了體。
她按孫哲元吩咐的那樣,打車到了地方,在大堂處被接上了。
“孫總,工資的事——”少薇一見面就迫不及待地說。
“這會兒不聊這個。”孫哲元擺擺手,手裡被盤得油亮的菩提子随着他的動作碰出一串響:“你的事悠悠跟我說了,原則上是不行,但事在人為嘛。”說罷,他睨了少薇一眼:“今天也是工作,你先好好幹。”
這是處會所,富麗堂皇的得像皇宮,讓人視線都不知道該怎麼放。孫哲元寬慰她,說隻是幾個生意上的朋友聚一聚,除了她還有一些年輕女孩子,她們可以聊聊天、交交朋友。
一進包廂,十分熱鬧。幾個男人站一塊兒打趣,問孫哲元今兒個怎麼身邊換人了,“哪來的新鮮妹子,你小子是不是偷偷享齊人之福呢?”
孫哲元讓他們别亂開玩笑,這就是個妹妹。旁人又眉飛色舞道:妹妹我們懂啊!幹的還是親的?
少薇一律當沒聽到。
因為是新來的,又或者孫哲元實力地位就那麼點吧,少薇頻頻被點名敬酒。她這段時間跟在悠悠身邊學了些推擋的招數,但不管用,男人在酒局上終歸是不要臉,而且推來擋去的說到底也是打機鋒、陪笑,少薇甯願一口悶了。
酒過三巡有女孩站起來唱什麼戲段,婉轉清麗如黃鹂,博得滿堂彩,讓她身邊的男人很有面子。她自己也是春風得意的,為自己拔得頭籌、實現價值。
在熱鬧中,少薇喉嚨裡泛起幹嘔,腸胃的蠕動劇烈得不可思議。她嘔了一下,在穢物淹過喉嚨口前迫不及待地推開椅子,倉皇出逃。
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秒,她把一晚上吃的喝的都吐了個天翻地覆。
會所的露天停車場外,一台勞斯萊斯正駛入,前來接人。
一陣好聞的幽蘭香味靠近。
少薇繼而聽到溫柔女聲:“需要幫忙嗎?紙巾?水?”
對方沒嫌棄,半蹲下身關切。少薇擡臉望向,恍惚間覺得對方有些面熟。
“你拿着吧,看你吐得好厲害。”她把紙巾塞進了少薇手裡,瓶裝水則放在了她腳邊。
刹那間少薇想起來了,這是上次攝影展撞見的和陳甯霄講話的女孩子。
真美,洋娃娃一樣的臉和妝容,講話輕聲細語。對着這樣一張臉,陳甯霄是怎麼忍心的?
她沒在意少薇的怔愣,微微一笑:“接我的車子到了,你保護好自己。”
那台萊斯萊斯正好駛入了會所高大的門廊下,少薇目送她走過去,打開後門。
“認識的人?”後座一道低醇男聲,問着話時,手已撫上了她裙擺底下白膩的大腿。
“不認識。”
“不認識還這麼好心?”男人逗她。
車子開動起來,駛過了這條亮着會所燈牌的街道。
那天少薇離奇地沒有喝醉,如動物警覺在窩口,防着一切風吹草動。她隻知道,孫哲元送走她時,批準了她預支薪水的申請。
回到家,與尚清在樓下相遇,一個一身酒味,一個滿臉殘妝,彼此相看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吃驚和憐憫。
黑黢黢的樓道中,少薇低着頭,将鑰匙對準了鎖孔,但沒插進去。
“借我住一晚吧,尚清姐。”她聲音顫抖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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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的沖水聲一陣接着一陣,伴随着稀裡嘩啦的嘔吐聲。尚清翹腿坐在床頭,仰面靠着冰涼涼的水泥牆面,指間擎着煙,聽着,聽着少薇的嘔吐聲。
搖頭風扇将她的煙味和混雜着汗味的香水味吹滿屋子。
嘔吐聲停了,少薇坐到地上,雪白的脖頸上,汗水和黑發蜿蜒。
她閉上眼,摸索出手機貼面。
司徒薇磨磨蹭蹭地寫完了作業,挨在陳甯霄身邊聽他跟太平洋對岸連電話會議。
也就是瞎湊熱鬧,大部份都聽不懂。要是聽懂了,她會知道她哥在做一個有關在社交媒體上進行廣告投放分析和測算的模型。
她的來電還是陳甯霄被震得受不了讓她接的。
司徒薇撇撇嘴接起來:“少薇?這麼晚你有事嗎?”剛開始還帶着氣。
“……哦,什麼?你周六有空了?太好了!你能來了對麼?……好呢!哇你還特意打電話給我……晚安晚安。”
“晚安。”少薇牽了牽唇角,沙啞的嗓音沒被司徒薇察覺。
挂掉電話,司徒薇心情轉晴,甚至哼起小曲。
陳甯霄從對面合夥人的技術分析中分出神來,關了麥問司徒薇:“你生日請她了?”
“不然呢?”
陳甯霄頓了頓:“給她添麻煩。”
“什麼鬼!”司徒薇既聽不懂也不當回事,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去洗澡啦,你慢慢等媽咪回來吧。”
陳甯霄的會議正正好好開到了司徒靜的車燈照亮前庭的那一刻。
他合上筆記本,與自五歲起就不再和他同住一屋檐下的母親在客廳站着,聊了三五分鐘,禮貌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