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情書本來會安安靜靜躺在垃圾桶底端,無人發覺,和數不清的草稿紙以及零食包裝袋一起被倒入垃圾場,安安靜靜地消亡。
或許是想路過三班的時候多看一眼洛望飛,又或者是想躲避朝一班走來的宋惜,向晚星和葉雪交換了值日,和同班的李彥一起提着垃圾桶往外走。
迎面撞上宋惜。
宋惜穿着土氣的白藍色校服依然很好看,肥大的校服在她身上沒有感覺到臃腫,反而顯得寬松熨帖,襯托出她的高挑纖細。
大概這就是主角光環吧。
向晚星并不想成為小說裡用來襯托主角美貌的炮灰,下意識躲避,往右邁了一大步,卻忘了和李彥說一聲,隻聽見“欸”了一聲,一人提着一邊的垃圾桶開始搖晃。
垃圾桶邊角撞上消防栓,像是遊戲裡受到緻命攻擊的小boss一樣,倒在地上,瘋狂地往外吐着東西。
印着金色底紋的雪白信紙就這樣傾灑在宋惜和向晚星之間,沾染着辣條包裝的紅色污漬,像是被人踩過的白色蝴蝶,翅膀髒污不堪,在晨曦的微風裡沒能飛起便重重墜落。
一些殘缺的字句就這麼暴露在向晚星的視野裡。
【你好,洛望飛同學。】
【我是宋惜,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我很确定我的心意】
【就算沒有希望也無所謂,我的喜歡本來就是不抱着任何希望的一場飛蛾撲火。粉身碎骨也無所謂,我隻是單方面的愛慕着。】
走廊裡響起一陣腳步聲,向晚星彎下腰把那些沾染污漬的紙片一張張撿起來,放在手心裡,合攏成拳。
她想,宋惜應該是不願意讓人瞧見這些字句的。
青春期裡存在着一種隐形的不平等,男生如果熱烈的追求一個女生,大家會誇贊他,會撮合他們。
但如果反過來,一個女生熱烈地追逐一個男生,那麼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就會存在着些微妙。
似乎大家都潛移默化的認為,男生就應該是追逐者,而女生就應該安靜,溫和地接受,像一杯溫水一樣,沒有脾氣,不讓人為難。
向晚星在這種社會規則裡當了許多年的異類,自然知道打破這樣的規矩會遭受多少非議。
這也是向晚星人緣很好卻一直沒有男朋友的原因。
男生們即使欣賞向晚星,也不會把她當做可交往對象來考慮。
向晚星知道被當成異類去讨論有多難受,所以,她覺得宋惜不應該遭遇這些。
向晚星蹲在垃圾裡,仔仔細細把宋惜的情書撿起來,尤其是寫着名字的那些。
出來看熱鬧的葉雪瞧見了驚叫出聲,“向晚星你幹嘛呢!垃圾多髒啊!”
葉雪過來拽着向晚星的胳膊,叫幾個一班的人回去拿掃帚和簸箕,“走走走,洗手去,不怕得病啊你。”
向晚星低着頭,害怕對上宋惜失望的眼神。
一班的同學來的很快,三兩下把走廊上的垃圾掃幹淨了,倒回垃圾桶裡,幾個男生把垃圾桶擡去垃圾場。
一些尚未被撿起的髒污碎片就這樣在向晚星和宋惜的面前被垃圾桶吞吃了。
“不是我做的。”在宋惜開口質問之前,向晚星主動開了口,“昨天晚上我想把它交給洛望飛的時候就發現它不見了。”
“我有去找,但是沒找到。”向晚星聲音越來越小,覺得自己的解釋十分蒼白無力,耷拉着腦袋,沒再為自己辯解。
無論如何,總歸是她弄丢了宋惜的情書。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向晚星握着手裡的情書碎片,沒有等到宋惜的回複就走了,像是落荒而逃。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麼,怕宋惜的質疑,還是怕宋惜背後那些同學的議論,又或者是怕從三班教室裡走出的洛望飛。
怕洛望飛看到自己的狼狽,怕洛望飛會覺得自己不堪。
畢竟曾經有那麼一瞬間,向晚星确實許願過情書消失就好了。
她懷揣着對洛望飛的觊觎,無法坦蕩地說自己清白無罪。
如何處理情書碎片也是一個麻煩,向晚星丢也不是,留着也不是,隻好拿了個深色塑料袋裝了,放在抽屜的角落。
每次從抽屜裡拿書,或者翻找什麼東西,瞧見這個塑料小團,向晚星總要停下來看上那麼一眼。
不得不說,她很欣賞宋惜情書裡的直白熱烈,像團火焰一樣,熊熊燃燒着。
向晚星覺得喜歡就該是這樣的,轟轟烈烈,哪怕知道沒有結果,也義無反顧一次,才能算不留遺憾。
如果她喜歡的人不是洛望飛而是一個陌生的男孩子,向晚星早就行動起來,去告白,去追逐,去表達自己的喜歡,死皮賴臉纏着對方。
就像宋惜情書裡說的那樣,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因為我隻是在單純的,熾熱的,愛着你。
偏偏是洛望飛。
這個最沒有可能的人。
她說了千千萬萬遍讨厭的人。
“向晚星!你在發什麼呆!”
啪的一聲。
一本書落在向晚星的頭上,拂過她的臉,帶起一陣風。
向晚星猛然回神,發現班主任老劉不知何時站在自己面前。
老劉一把将向晚星抽屜裡的深色塑料袋拽出來,嘴上還在止不住地訓:“這一節課你看抽屜好幾次了,到底是什麼玩意有這麼大魔力,你知不知道這是高三?!再不沖刺,一分壓倒一萬人!你也不是穩上985的!”
向晚星的一顆心懸到嗓子眼裡,幾乎要活生生蹦出來。
闖禍惹事許多年,向晚星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屈能伸,深知此刻不能硬來,連忙讪笑着道歉,“老班,我知道錯了。這裡面是我做的一些外國詩歌的摘抄,關于人生的感慨。唉,我知道我就一個中流水平,壓力大,最近幾次老是沒考好,感覺努力也是白努力,有點迷茫。”
班主任聞言看了一眼向晚星,像是一個長輩看着自家熊孩子一般,嘴上還在不停數落,但也沒有再多關注這個塑料袋,隻是匆匆掃了一眼,看見是些髒紙片,就還給了向晚星。
“那你更要好好聽課,羅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百煉成金,你這才哪到哪。”
向晚星接過塑料袋,笑着答了一聲,站起來捧着書,“我站着聽,這樣不犯困,保證不犯了。”
班主任被哄得沒脾氣了,隻輕飄飄落了一句“下次注意點”,又繼續開始講題了。
向晚星翻着課本,把洛望飛從腦子裡趕了出去。
下課鈴響起,班主任還在講題,向晚星就繼續站着,也不落座。
大課間一共三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老劉還沒有下課的意思,依然在黑闆上畫着輔助線,口中念念有詞,訓着底下學生心不靜太急躁。
向晚星認認真真做着筆記,面上看不出一點抱怨,心裡已經不知道哀嚎了多少次。
忽然,她聽見外邊走廊的腳步聲裡夾雜着一聲笑。
很輕很輕,混在少年人的打鬧聲裡,需要很仔細聽才能分辨地出。
但是她就是聽到了,清楚地聽到了,像是萬籁俱寂,天地間隻剩下這聲笑。
那是洛望飛的聲音,清亮蓬勃,像是可樂裡浮出的氣泡。
向晚星轉頭看向窗外,瞧見幾個發小來來回回路過一班的教室,就為了看她被罰站的樣子。
視線相接,其他發小都撇過頭,假裝自己真的隻是偶然路過,不自然地同手同腳,或者僵硬地目視前方吹着口哨,恨不得把“我才不是來看笑話”寫在臉上。
唯獨洛望飛不一樣。
他就那麼大大方方的站着,悠哉悠哉地雙手插兜,望着她笑,烏黑的瞳孔裡盛滿幸災樂禍,唇角上揚,帶着些罕見的痞氣。
明晃晃嘲諷她也有今日。
壞得明明白白,惡劣得毫不掩飾。
他對其他人都挺溫和,隻對向晚星這樣笑。
向晚星捧着書,愣愣看着他,覺得自己完蛋了。
因為她的心在此刻還是撲通撲通,悸動不已,像是含了一大口的冰草莓酸奶,渾身上下都泡在濃稠甜蜜的歡喜裡。
直到宋惜也出現在走廊上,向洛望飛走近了,微笑着朝他開口打招呼。
洛望飛轉頭看向宋惜,臉上的笑容淡下來,恢複了一貫的禮貌溫和。
這兩個人隻是站在走廊上,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那是一種好奇,起哄的目光。
在平淡乏味的高中生涯,同學之間的绯聞八卦就是鮮辣的調味劑,人人都愛。
但凡是個單身男女湊到一塊兒不吵不鬧的聊天,碎嘴皮子的群衆就像聞到肉骨頭的狗一樣,雙眼發光,發出一陣高低不一的吠叫。
向晚星看到三班的某些男生已經開始擠眉弄眼,内心像是紮了根刺,别開頭,盯着手裡捧着的課本,開始神遊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