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娴皇後覺得身上疼,真疼……
無數人擁擠到她身邊,不絕如縷的哭泣聲、呐喊聲震得她的耳朵都快聽不見了,而神智卻又是那麼地清醒。
她清醒的看着明康帝暴怒地宣禦醫,看着自己被擡到了帝殿,看着一群人跪在跟前為她即将逝去的生命做最後的哀禱……
“皇後……”
在明确得知她命不久矣,明康帝傷心地握住了她的手,臉上的神色近乎崩潰。
端娴皇後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餘光卻瞄向了他身後花容失色的宸貴妃。
她知道,從這個女人撇下明康帝兀自逃命的那一刻,屬于她的榮寵就已經過去了。
夫妻二十多載,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明康帝的自私、刻薄、惜命。
此刻對上他極度震驚與感動的臉,她欣慰自己最後的布署沒有白費。
她反握住明康帝的手,剛才還清醒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可這又有什麼關系呢:“熙、熙郎……刺客……有沒有傷到你?”
這深宮内的人誰都知道端娴皇後素來最矜重不過,秉持世家的規矩,行坐皆一闆一眼,嚴肅得就像古書遺訓,挑不出半分差錯。這會兒竟當着所有人的面突然稱呼皇上的小名,可見已擔心到了極點,也是……為時不多了……
“朕……我在,我好好的,沒有傷到一分一毫……”明康帝聲色哽咽,如今看着他的發妻的目光情動不已,絲毫忘記了曾經私下裡不止一次的嫌棄——
“皇後就如一塊木頭,呆闆、無趣,朕對着她連一口茶水都咽不下!”
“那我就放心了。”端娴皇後在心底諷刺一笑,面上焦灼的情緒卻瞬間安定了下來。
明康帝嘴角嗫嚅,還待再說點什麼,就見她整個人劇烈咳嗽了起來,刺目的鮮血滴落在龍床上,從沒有一刻令他痛得如此的錐心剜骨。
床前,太子燕長昇眼圈通紅地哭叫:“母後……母後……”
端娴皇後忍住咳嗽,視線立刻艱難地轉向她唯一的兒子,心頭彌漫着無限的不舍。
她的兒子雖然貴為太子,可身體卻比旁的皇子病弱,性格也有些軟綿。為了他的成長與地位,她付出了大半生的心血,勞心勞肺,以至于沉疴難治,不得不用剩餘的一點命期博最後一次。
以後沒有她在,也不知道他在阋牆與争鬥中能走多遠……
盡管藏有再多的心疼與不舍,有無數的叮囑想給予,端娴皇後卻隻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拿從前沒有過的溫柔與他道:“以後好好孝順你父皇,聽你父皇的話,做個……做個……好兒子……”
一句話說完,也不管明康帝如何驚詫動容,太子如何痛哭流涕,就那麼合上了眼。
“皇後娘娘,薨——”
喪鐘一聲聲敲響,轉眼間,燕京處處白幡高升,哀嚎一片。
……
端娴皇後再次清醒的時候,已日上三竿,耀眼的陽光穿照進撐起的香帳内,射得人雙眼差點流出淚來。
“郡主醒了!”端着藥碗的嬷嬷驚喜地喚道。
房間裡的其他婢女聞言,一呼喇都圍了過去,将亮光都遮擋在了身後,也給端娴皇後的眼睛有了緩睜的時間。
“太好了!”
“趕緊禀告給王爺!”
“郡主還覺得痛嗎?”
“嬷嬷怎麼還不給郡主上藥?”
叽叽喳喳的鬧叫比死前的哭喊聲還要吵得人頭疼,端娴皇後忍不住叱喝:“放肆!”
中宮裡的奴才首要學的就是安靜屏息,她還從未見過如此沒規矩的一幕。
而且……
郡主?
什麼郡主?
她不是已經薨逝了嗎?
端娴皇後下意識審視衆人,除開兩個陌生的之外,其餘都是眼熟的丫鬟,打頭的一位嬷嬷甚至還是自己幾年前親自賜給忠王府的。
所以……她這是成了瑤樂郡主?
簡直荒謬!
端娴皇後心神俱撼,幸而在後宮浸淫了數年,她早練就了不動聲色的本領,是以不論内心有多震驚,面上依然鎮定不已。
“這是忠王府?”端娴皇後冷靜地發問。
出口的音色全然是與自身相悖的清脆稚嫩,卻又令她無比熟悉。
明顯是瑤樂那丫頭無疑。
一屋子的人被她方才的叱喝給吓得閉上了嘴,大氣不敢再出,隻餘下詭異的安靜。此時聽她詢問,竟一人立即作答。
端娴皇後等了片刻,才聽嬷嬷道:“是的,郡主已經回到府裡了。”
得到确定的回答,端娴皇後心底的不可思議擴大,又覺得自己可能在做夢,不由擡手撫了撫額頭,卻摸到了一層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