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蘊愣住了,這一刻猛然想到了端娴皇後,若是娘娘還在的話,對他也會是這樣失望的吧……
孫蘊想起初中春闱,寒門出身的他因為不懂京城官場而遭受衆多排擠,外放的前途不明,戀慕發妻亦不敢表露衷情,娘娘卻始終對他秉執賞識,不僅為他賜了婚,還在外放當日讓太子帶來了激勵之語。
種種昨日,皆似曆曆在目,孫蘊一瞬間慚愧得難以自持。
“呀!怎麼哭上了?”忠王茶喝不下去了,詫異地擦了擦眼睛,卻清晰地瞧見了孫蘊眼角滾落的淚珠,與他平日裡古闆的形象實在相悖。
忠王驚恐地看了燕長甯一眼,他的心肝什麼時候有了幾句話就将人說哭的能力?
明明他聽着最正常不過……也不對,那話裡好像夾了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細細一想,有點兒怪怪的。
忠王覺得文人心,海底針,三言兩語都能羞愧得哭了,卻敢違逆國法豢養外室。
“孫大人,是否其中另有内情?”燕長甯見孫蘊如此,還是不相信自己識人不清。
孫蘊看着燕長甯投來的目光,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感覺,為官之道、夫妻之道如兩座大山壓在他的身上,讓他這五年飽受煎熬,悔不當初,可不管如何,他還是感激瑤樂郡主給如此處境下的他一份信任的态度。
“回郡主,是微臣糊塗。”明明眼前的燕長甯比他要小了近二十個年輪,孫蘊卻忍不住向她吐出了真言。
“三年前,微臣在鄉讀書時的同窗好友進京,邀微臣去湘江樓赴宴,微臣欣然而往,誰知當日多喝了幾杯,醒來後便見唱曲的婦人躺于微臣身邊……”
思及往事,孫蘊有些難以啟齒:“那婦人哭訴自己本是秦淮河畔的歌姬,後被一商人贖出,生下一名女兒後卻又遭了商人抛棄,母女二人不得已流落京城,那日偶然在湘江樓内唱曲,哪知卻被微臣……”
燕長甯皺眉:“口說無憑,你可有調查清楚婦人的來曆?”
“微臣查過了,可人海茫茫,商人不知所蹤,微臣隻查出那婦人的确是秦淮河畔的歌姬,名喚芍藥。”
孫蘊頓了頓,苦笑道:“微臣自知酒後失常,本想回去與夫人告罪,可芍藥攔住了微臣,說知道微臣對夫人情深義重,隻當一日露水,兩相别過,無需告訴夫人,讓夫人介懷,影響夫妻情分。微臣愧疚之下,便給了她一千兩銀子,讓她離京重新生活。”
“可她還留在京城不是嗎?”燕長甯大概猜出了婦人的把戲。
“微臣本以為她離開了,卻于兩月後又在藥鋪見到了她。”孫蘊繼續道:“微臣詢問之後,才知她出京的半路上發現自己竟然懷了微臣的骨肉,不得已,才重新返回了京城。
因為不知該如何選擇,所以才尋了藥鋪,抓了一副安胎藥,又抓了一副紅花,微臣看她孤苦可憐,心生不忍,遂将人安置在了永月巷,本想待她堕胎後養好身體,可……”
“可她還是選擇生下了孩子。”燕長甯總算明白了婦人為何不顧女兒生死,隻管護住兒子的緣由了。原來兒子才是她在京城安身立命所在。
忠王聽得目瞪口呆:“這比話本子還要精彩呀!”
孫蘊慚愧得無地自容,又聽燕長甯問道:“那位邀請你赴宴的舊日同窗好友呢?為何會留你與婦人獨處?”
孫蘊怔了片刻,道:“微臣醒來後,同窗尚在另一間廂房熟睡,并不知微臣與婦人之事。”
燕長甯簡直想撬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面是不是隻有水和書本:“蠢鈍!這般錯漏百出的算計你也信!”
“算計?”孫蘊茫然。
忠王同情地打量了他一眼:“風塵女子慣常釣客的把戲,本王年輕時見得多了,那些個榆木腦袋通常一騙一個準,依本王看,你那同窗估計出了不少力。”
忠王顧忌燕長甯在,沒說得更露骨,他覺得可能連那婦人的兒子也與孫蘊無關。
忠王竊笑,做什麼孫大人呢?直接改名叫孫大頭好了。
孫蘊似領悟到了什麼,面上漸漸有些難堪。
燕長甯搖頭:“我以前就說過你為人處世最大的缺點便是不知變通。”
孫蘊腦子裡亂糟糟的,沒有聽清燕長甯這一句。忠王顧着嘲笑他,也沒有在意。
“那婦人說是有人縱火,你去查一查。”燕長甯将自己的懷疑盡數說與了孫蘊聽。
在聽說可能有人布局意在打擊太子之後,孫蘊臉色遽然一變。
“那婦人自身也很可疑,你就從你那同窗開始重新查。”燕長甯冷靜道。
孫蘊久久說不出話來,俯身對燕長甯行了最大的拜禮:“多謝郡主為微臣指引明路。”
燕長甯虛扶了一把,讓他起來:“孫夫人是個賢良玲珑的女子,你有什麼事大可與她商量,夫妻貴在坦誠,若是知道你瞞着她置了外室這麼久,怕是心裡不好過。”
“微臣、微臣隻在湘江樓醉酒碰過那婦人一次……”事到如今孫蘊也不确信自己究竟有沒有碰過那婦人了。
燕長甯覺得這些她聽不聽都無所謂:“夫妻間的事,還是需要大人你自己去解決。”
忠王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了,再看燕長甯面上毫無一絲羞赧,孫蘊居然也不覺得奇怪,于是恍惚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還請王爺和郡主替微臣看管那母子三人幾日,微臣感恩不盡。”
孫蘊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他自诩剛直,對忠王這種纨绔王爺向來看不上眼,逢年過節也從不送禮拜見,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忠王府出手幫了他。
“孫大人放心。”
孫蘊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聽着燕長甯清脆的聲音,竟覺得十分安穩,似乎瑤樂郡主身上存在着某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助他撥開前路上的荊棘。
之後,孫蘊沒有再要求去見那母子三人,匆匆告辭,滿心滿眼想的都是如何與夫人如實交代。
等他人一離開,忠王就坐了起來,一臉的嚴肅與懷疑:“乖女,你還這麼小,懂什麼夫妻之事?”竟然還訓得孫蘊頭頭是道,忠王幾乎都要以為燕長甯嫁過人了。
燕長甯怔了一下,猛地反手拍碎了他面前的茶杯:“風塵女子慣常有哪些釣客的把戲?女兒想聽一聽,還請爹賜教!”
忠王頓時心虛地忘記了之前的問題:“哪、哪有,爹也不知道。”
“是嗎?”燕長甯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忠王被她這一眼看得心驚膽戰,頭點如搗蒜:“當然了,爹為你娘可是守身如玉。”
忠王冤得很,誰還沒個年少,風月場所離他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何況他當初隻是去喝一喝小酒,連那些女子的小手都沒摸過幾下。
“那我就放心了。”燕長甯若無其事地轉身:“時候不早了,爹還是快點就寝吧!”
忠王甩了甩腦袋,看着燕長甯消失的背影,莫名覺得有什麼被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