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啟突然開口說道:“母後,您消消氣。此事是不是這個宮女做的尚未可知,也更不一定就是皇後指使的。路夕絕平日裡最是公正,朕便讓他來審理此案,肯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路夕絕站起身,行禮道:“承蒙陛下和太後信任,隻是這畢竟是内廷之事,微臣若插手,便是逾矩。更何況,此宮女目前嫌疑最大,難免要對其嚴刑拷打,才能問出實話。陛下知道,我最見不得這種場面了。”
袁啟道:“你就是太過心軟了,日後怎麼為朕效力,為朝廷效力?罷了,吳七勝,把這個宮女拉下去,務必從她的嘴裡套出實話來。再去查一查,她最近跟哪些人有密切往來。”
吳七勝是方才說話的太監總管的名字。
大臣們想停留卻又不敢停留,隻剩下一些位高權重的紋絲未動。
沈壁也沒走,還在一旁說風涼話:“說不定就是宋二小姐自己失足落水的呢,僅憑她身邊丫鬟的一面之詞,就讓此宮女受此重刑,未免有失公允。”
路夕絕反駁道:“無定侯不知者無罪,她并不是什麼普通的丫鬟,出身自範府,前些日子又剛被陛下親自下旨赦免,隻是她自己選擇暫時跟在宋二小姐身邊罷了。她與宋二小姐相識不過幾月,有何必要替她在禦前說謊?”
範家家主範元德說道:“她在範府時,也不過就是個丫鬟,是我擡舉她,親自給她找了一門親事,如今她早已出了範府的門,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都與範府無關。”
範元德急着與範思沅撇清關系,這雖然在她意料之中,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落淚。
她在心中告訴自己,這是她最後一次對這個所謂的爹有所期望。
從今以後,便是兵戎相見,不死不休。
她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欺淩的範思沅了。
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要讓從前欺辱她的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暗下決心,再擡眼時,眼中滿是堅定。
“奴婢願意以死來證明,我方才所說,絕無半句虛言,還請陛下為我家小姐讨一個公道。”
說罷,她猛地沖向離自己最近的柱子,用自己的頭撞了上去。
範元德有些嫌惡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範思沅,罵道:“上不得台面的東西,還不夠丢人的呢。”
太後不耐煩地說道:“你們範家的私事自己回家去處理,我隻關心是誰要害我的孫媳婦。今天的事情,肯定是與範氏脫不了幹系,等來日我再找你們算賬。快去找太醫給這個小丫鬟診治,若是救不活,害我孫媳婦傷心,我拿你們是問。”
範思沅被擡下去以後,吳七勝帶着人回來了,手上還沾着血,“奴才已經讓人查明,這個宮女名叫青娥,在宮外有個相好的,是無定侯府的馬夫,這幾日他們頻頻書信往來,那馬夫還給青娥送了不少金錢。剛才她也親口承認,是那個馬夫讓她這麼做的,說是事成之後,就能帶着幾百兩銀子來娶她,此事還有書信為證。”
無定侯府……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沈壁。
“沈壁,是不是你?”袁啟問道。
沈壁矢口否認:“冤枉啊陛下,我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路夕絕道:“宋二小姐的确曾在皓月樓對無定侯出言不遜,無定侯很有可能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但真相到底如何,還是要把那個馬夫抓起來問問。”
“路夕絕!這件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更别提什麼懷恨在心。你不要趁機往我頭上扣屎盆子!就算我是真的想要報複,我也沒那麼蠢,在太後的壽宴上,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種漏洞百出的事。”
路夕絕冷哼一聲:“若不是範府的那個丫鬟親眼看見了,宋二小姐就隻是失足而已。”
衆大臣似乎都已經習慣了他們二人的針鋒相對,路夕絕待人一向溫和,隻有面對沈壁時才有如此強的攻擊性。
對此,所有人都将其理解為路夕絕嫉惡如仇。
也有許多人偷偷地去看坐在不遠處一言不發的路鳴。
朝中有權有勢的世家衆多,但大體上分為三派。一是以路氏為首的清流世家,他們大多是前朝甚至從幾百年前沿襲至今的,隻認秩序與公理,不結朋黨,不懼皇權,不涉黨争,在朝中具有極高的威望。
二是以範氏和江氏為首的新興世家,他們大多是輔佐袁啟攻入淮都,登上皇位的地方勢力,因為押對了賭注,在短短十幾年内迅速崛起,成為足以與老牌清流世家對抗的存在。這些世家依舊在做老本行,那就是繼續下賭注,所以内部又分為以範氏為首的大皇子派,和以江氏為首的二皇子派。
三是以無定侯為首的皇帝爪牙,他們靠谄媚和奉承獲得官位和金銀,并且直接聽命于皇帝,無條件執行皇帝的所有命令。故而皇帝對他們的容忍度極高,隻要不威脅到他的地位,誰做的惡越多,誰就越容易獲得他的信任。
而位于清流世家之首的路家父子不和,也是人盡皆知的事。這就意味着,路夕絕很有可能繼承不了路氏的家主之位。
但是他畢竟是長子,道德品行又深得人心,在朝中也積累了不少支持者。反觀嫡子路承望,整日裡不務正業,别說進士,連個舉人都屢試不中,将來恐怕隻能做個蔭官。
即便如此,路鳴似乎也沒有讓路夕絕做繼承人的意思,還經常在外人面前對其訓斥打壓。旁人問起來,他也隻說權當自己沒有這個兒子。
在這種情況下,路夕絕似乎成了脫離三大派别的存在,所以深得袁啟的信任。重用他既能得人心,又不用擔心他有朝一日會背叛自己。
路鳴雖然不喜歡路夕絕,但也不會幹涉他在朝堂上的事,頂多因為政見不合争辯幾句。
但是這會兒他慢悠悠道:“此事與你有何幹系?你怎的如此上心?你也知道此事是内廷之事,卻還是多了嘴,在陛下面前,莫要失了分寸。”
袁啟說道:“無妨無妨。宋二小姐是路夕絕的表妹,他也是關心則亂。”
他從前倒是沒少在這對父子中間擔任調解的角色。
但是也從沒成功過。
所以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就憑路鳴做過的那些事,他們二人關系能好才是奇怪。
沒有人會懷疑他們是在做戲。
沒過一會兒,吳七勝就把無定侯府的馬夫給抓了回來。
他整個人都在發抖,似乎很是害怕。
吳七勝冷着臉道:“陛下面前,還不快說實話,若有一句虛言,當心誅你九族。”
馬夫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說:“陛下……陛下聖明。我……”
這時,沈壁忽然站出來打斷他:“陛下,路夕絕說的沒錯,是臣一時糊塗,因為宋二小姐的幾句話惱羞成怒,于是蓄意報複,請陛下責罰我吧。”
袁啟指着他,怒道:“朕是不是平日裡太縱容你了?來人,把無定侯給我押入大牢。”
太後也怒而起身,罵道:“無定侯,你仗着皇帝信任,做過多少壞事?如今更是無法無天到在我的壽宴上謀害功臣之女。你當真以為,當年那點功勞,能保你一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