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整夜都沒有睡好。
昨晚裴臻依舊留宿栖鸾殿,即使她被狠狠勞作過後疲累不堪,也始終難以入眠。
卯時不到,她便感受到身邊人動了。
醒後,裴臻沒有立即起身,而是伸手描摹起阿玉的睡顔。
從眉骨往下自唇間,卻見眼前人睫羽輕顫。
他不由輕笑出聲,初醒的聲音猶帶沙啞:“玉兒,孤要去迎親了,可有什麼話對孤說?”
裝睡被發現了,阿玉睜開眼。天還未完全亮,帳中昏昏,卻也難掩男子的好顔色。
“妾身恭祝殿下大婚,望殿下此去一帆風順。”阿玉柔柔眼睛,誠懇道。
“沒有别的要說了?”裴臻仍舊笑着,眸光中滿是探尋的神色。
阿玉有些不解,這種挑不出錯的祝福也不行麼?難道她還能讓他别去?那真是十族也不夠誅的,也不知養父母家有沒有這麼多人。
見她久久不語,裴臻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他将一吻落在她眉心,緊盯着她道:“玉兒,你不用擔心,迎娶太子妃後,孤對你一切照舊。”
阿玉并未因這個吻,抑或他的承諾而心生歡喜。
男子的寵愛真不算什麼,昔年力壓沈皇後盛極一時的鄭貴妃,還不是落了個冷宮瘋癫的下場,一别多年,她都不知她是否還活着。
便是如今在位的梁貴妃,早幾年也是承安帝的心頭好,可面對趙延這樣手握權柄的宦官時也無甚底氣,自小就伺候在身邊的貼身宮女也隻能說送就送,毫無辦法。
既無家世做靠山,現下多半要因為盛寵為新入門的太子妃所不喜,阿玉隻覺得前路更加渺茫。
“殿下,時辰不早了,妾身伺候您起身吧。”阿玉不敢直視他灼熱的目光,垂下眼簾道。
“嗯。”和以往不同的,此次裴臻沒有拒絕。
這樣反而讓阿玉安心下來,她為他換上中衣,而後喚來一早便在殿外候着的、負責呈喜服的嬷嬷。
東宮太子成親時的吉服自然無比華貴,裴臻的容色本就如繁景般秾麗,隻是以往總愛穿着繡工低調的玄衣,刻意壓制住豔色。
此刻一襲錦繡紅服在身,真真是将容色顯得淋漓盡緻,從前面若冠玉的面孔仿佛壓枝海棠。
哪怕他并未露出往日溫和的笑容,肅着張臉,恐也有無數人會忍不住拜倒在他的足靴之下。
阿玉不由自主地面露同初見時一般的驚豔,她大逆不道地想,倘若有來世,殿下不再是東宮太子,而她能投身為有權有勢的長公主,她定會冒天下之大不諱,将他收作男寵好生嬌養。
罪過,罪過。她在心中默念。
将阿玉的神情盡收眼底,裴臻面上終于再度流露出笑意。
眉目間似有水墨畫卷展開,如凜冬之際忽而降下三分暖陽,冰雪在照徹之下泛出奪目光澤。
笑容點亮整座宮室,他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栖鸾殿。
太子妃乃肱骨之臣獨女,為表重視,裴臻親自前去平西侯府迎親。
隻是新郎迎親早,正式的婚儀卻要到黃昏才開始。阿玉本就沒有睡意,起身換上帶有喜色的水紅衣裙,便請來教習嬷嬷,向她繼續讨教輔佐管家的知識,以及同太子妃的相處之道。
按部就班又是半日,直到鑼鼓聲響起,殿外傳來東宮久違的熱鬧。
身為東宮姬妾,這個時候雖然身份尴尬,卻也該出席觀禮,不然叫有心人傳出去,更會惹得太子妃不快。
送走教習嬷嬷,阿玉再次檢查着裝,确認沒有不妥後,便攜應绮在侍從的帶領下前往觀禮區。
她在的區域有很多熟悉面孔,有李湛,還有秋宴上見過的許多年輕官宦子弟。
挨個簡單見禮後,她不由在心中歎氣,可惜衛國公夫妻不在,未能看到殿下成親的盛景,隻見過她這個名不正言不順之人。
她何德何能能喚他們一聲舅舅舅母呢?她真的不懂裴臻,明明在首飾店都生怕店家誤會,偶爾卻又顯露出将她珍之重之的模樣。
東宮正門敞開,十裡紅妝綿延,紅綢紛飛。
裴臻挽着同樣穿着一身繁重紅衣,卻有蓋頭遮面的女子跨過宮門前的火盆,他們自宮道緩緩攜手前往布置好的高堂,準備行夫妻禮。
原來太子大婚與民間也無不同,隻是規矩、儀仗繁重了些。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阿玉站在離拜禮處不遠不近的地方,目光似要被撲面而來的整片紅色模糊。
太子妃看起來身量好高,與殿下甚是般配,阿玉心想。
三拜之後就算人前的禮成,太子妃被送往專屬于東宮正妃的鳳陽閣,裴臻則繼續宴客。
東宮賓客繁多,阿玉沒機會同裴臻照面,默默地前往自己的席位,強行将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任這鑼鼓喧天、舉國歡慶,也是一場與她無關的婚儀。
她這輩子應是沒有機會同人正式行禮了,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
而阿玉不知,就在她收回目光後,裴臻的目光越過人潮,将她的身影牢牢鎖定。
她的席位是裴臻格外囑咐好的,好讓他即使隔着衆多賓客也能一眼望見。
隻見這名即使他迎親也念想了整日的女子正安之若素地品嘗席上菜肴,他心下便十分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