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事回去說!”阿玉強調。
嚴鳳霄不動,靜靜地看着阿玉,仿佛在說:我就要在這裡說。
阿玉不信邪地再拉她,自然還是拉不動。她挫敗地歎了口氣,卻仍堅持不放手。
“現在這裡隻有我們二人,是個滅口的好地方。阿玉,一個人來這裡,不怕嗎?”嚴鳳霄輕飄飄道,還有心思開玩笑。
“你會嗎?”阿玉雖未當真,聲音卻低落下來:“說實話,你這樣的主母,我從前想都不敢想。”
“做妾的奪走了主君的寵愛,你卻一點也不讨厭我,還教我騎馬,一直保護我……”靈動的雙眼泫然欲泣,阿玉一直未說出口的疑惑也終于問了出聲。
“不安分的妾室人人喊打,你今日折騰這出,是不是讨厭我?”情緒上來,阿玉的話語也難免淩亂。
“我怎麼會讨厭你?”
又是一陣風聲呼嘯而過,嚴鳳霄深深地看着她,鄭重道:“為人妾室,不是你的錯。”
“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她訴說着長久以來萦繞在心間的不滿:“為何男子可一妻多妾,女子卻不能一夫多侍?”
“為妻為妾,不過是基于你父家家世,由夫家對此評判出價值罷了,評判标準從來都在男子手裡。”
話落,北風又飄過一聲歎息,嚴鳳霄神色悲憫:“由男子所評判出來的高低,為妻如何,為妾又如何?都是夫之下的,對自身沒有決定權的,女奴。”
說到女奴二字時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了。
看着阿玉愣怔的模樣,嚴鳳霄繼續道:“就這樣,男子用妻妾二字将這些女奴割據開來,令她們陷入内鬥,她們隻能通過依附、谄媚他們才能生存。”
“她們搶着生男兒,生出新一輪能夠壓榨更多女奴的男子們。”
“為什麼要生男兒呢,因為一個姓氏,隔絕了女娃兒立戶的權利,你是出嫁女,你生下的是外姓人。”
“簡直荒謬,我能确定我肚子裡的是我的血脈,男子能嗎?”
她越說越憤恨:“書生花十月寫的申論若被冠他人名姓,可擊鼓鳴冤,我花十月九死一生誕下後代,卻不能由我賦予姓氏,我冤何處訴?”
“什麼千秋萬代,不過是盜取了女子們不斷過鬼門關才艱難得到的生産成果。”
嚴鳳宵眼眶微紅,昔日鋼鐵般強硬的女子落下眼淚。
“我恨死這個世界了,憑什麼,憑什麼那胯.下二兩肉就決定一切?有的廢物男人還不一定有二兩……”她聲音漸弱,輕唾了聲:“他爹的。”
“我自幼習武,我通兵法、精騎射,十三便能射虎,我比誰差?”
“我比沈诏差嗎?可他有資格上戰場,我不能!完了他們還要說,女子柔弱無用!”
她一字一句,字句愈發铿锵。
臨到末了,卻又哽咽:“他們不斷的用他們造成的果去解釋因,話語權在他們手中握着,沒人去質疑,一切皆為默認、從來如此,最終鮮有人能跳出這些輪回,于是他們幾乎成功了。”
“為什麼是幾乎?”阿玉動容道。
“因為我醒了!”嚴鳳霄握住阿玉的肩膀,執拗地注視着她:“還有你,阿玉,你也快醒了!還有後宮諸位姐妹,世間千千萬萬的女子,終将一并醒過來!”
“阿玉,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笑?”将胸腔内積攢的所有憤怒與不平說完,嚴鳳霄垂眸忐忑地看向阿玉,等待她的答案。
“怎會,其實我也……”阿玉哽咽,心中亦有萬千話語與她共鳴。
“你知道嗎,這麼多天與你相處着,我是真心想與你做姐妹。”嚴鳳霄回握住阿玉的手,想到話語裡的歧義又解釋道:“不是妻妾和睦的那種姐妹。”
“可是越這樣,我就越無法面對你。”
“為什麼?”阿玉不解。
“我騙了你,阿玉。我與裴臻,都騙了你。”嚴鳳霄撫上小腹,一滴淚自眼角滑落。
“……什麼意思?”阿玉似有所覺,目光移至她的腹部,卻不敢置信。
“我們之前見過的,在衛國公府。”她苦澀地笑道。
心髒急促地跳動,阿玉下意識想要掙脫她的手,語無倫次道:“你,你是?怎麼會這樣?殿下娶了自己的表嫂?不,不,他是要保護你?”
嚴鳳霄握緊她欲要逃離的手,看着她告狀:“你不知道他有多瘋,甚至還想要這個孩子,做世子。”
她終于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全盤托出,手松了松。如此欺瞞,她不求阿玉能原諒。
阿玉卻放棄抽開手的念頭,自嘲道:“他是瘋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阿鳳,我不怪你。”阿玉的哭腔愈發濃重,她抱了抱她:“你隻比我長一歲,未婚夫君忽然離世,你又有了身孕,你當時一定很害怕吧?”
“我怎麼會怪你呢。”阿玉沒有問嚴鳳霄為何未成婚就有了身孕,隻重複了一遍原諒,她拍拍嚴鳳霄的背脊,話音堅定:“阿鳳,是你讓我生出了正視自己的勇氣。”
說完,前方迎來旭日東升,突破雲層阻隔的熾烈天光與這兩名堪堪十七八歲的女孩兒乍然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