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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不覺已經停了。
架子上的薔薇花經過洗禮變得愈發嬌嫩妍滴。
說起來這花當年還是為了程不喜才種的。
那會兒她還在上小學,周末學校組織郊遊,野外爬山,郊野路邊的薔薇花開得正豔。
碰巧她手邊結伴同行的小男生是個碎嘴子,一路上叽叽喳喳說個沒完。
發覺她喜歡盯着路邊的野花看,也就是薔薇花,小男孩兒像打了雞血,不停地在她耳邊煽風點火,說他家裡也種了很多漂亮的花,比路邊的好看一百倍,明擺着就是想吸引她去家裡玩兒。
程不喜耳根子軟,哪裡經得住這樣誘惑,眼饞心饞,但陸家是什麼地方,家規森嚴,尤其上頭還有個事必躬親、凡事都要對她親自過問的大哥,她不敢随随便便答應,小男孩遲遲得不到她同意,失落半天。
那一整天他倆都隻顧着看花了,寫生作業毫無意外得了倒數,老師罰他們二人重寫。
陸庭洲結束擊劍課,回來順路捎她,小孩子心性,程不喜先是難過了一陣,因為無疾而終的寫生。後來因為最喜歡的大哥來接自己,開心的在車裡打滾,說喜歡小粉花。
少年時期的陸家哥哥皺着眉頭,疑惑猜了半天,“小粉花?”
“嗯,小野哥哥!可好看了!”她紅撲撲的小臉蛋兒堪比嘴裡好看的小粉花。
陸庭洲那會兒十五六歲,風雲校草。
正是最輕狂恣肆的年紀,遠沒有現在的内斂蘊蓄,眉宇間冷峻鋒利。
彼時參加籃球校隊,身為主C的他頭發剪短,留的還是美式前刺的頭型,淩厲、不羁,孤傲。更别提陸家門楣在北城數一數二,活脫脫一個從畫裡走出來的清冷貴公子。
聞言他支起下巴,望向前排的管家兼司機,目光流露出疑義。
司機師傅同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光擡頭紋那天就蹦哒出仨,不知道這異姓小小姐嘴巴裡的小粉花究竟是何品種。
那天先是聯系老師,後又實地前往,程不喜小路癡一個,哪裡還記得具體方向,總之白忙活半天。
沒辦法,最後年少時期的陸家哥哥緊鎖眉頭,半擁偎地将沒有血緣關系的幼妹锢在懷裡,用平闆搜索粉色的花,一張張照片翻看許久,才确認是薔薇花。
陸夫人聽說這事兒,麻将也不打了,她平時财大氣粗慣了,幹脆叫人把整條道都鋪滿了。
一晃多年過去,也才有了如今粉白葳蕤,年年茂盛的薔薇花路。
要不是公館的門禁嚴格,身份卡得嚴絲合縫,估摸着都快成打卡聖地了。
今天回來的時候,陸庭洲在花架前停留。
太濃烈的事物往往都不長久,猶如轉瞬即逝的煙花,可這年年歲歲相似的花,見證了歲歲年年她的成長。
倒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
回憶截止,陸庭洲的視線從窗邊收回。
本以為這個話題就此結束了,誰知道他側過身來繼續追問:“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坐他的車了,家裡的司機呢?”
程不喜的身軀再度一僵。
他好像格外關心這件事,來回反複地試探。
說試探,倒不如說是問責。
清漠眼簾半壓着,指腹摩挲裝有熱茶的杯身,聲音沉靜有力。
明明語氣平淡,态度卻如堕雲霧裡。
上位者的心思一如既往難猜,方方面面,但有一點程不喜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對于沈修時今天送她回來這件事,是不滿、甚至是抱有敵意的。
至于原因....無從得知。
按理說,他們之間關系應該很好才是,畢竟從小一塊兒長大,成年後又在各自的領域深耕,都有非凡的成就…并且陸伯母剛才表現出極大的愉悅。
可轉念一想,好與不好,又怎麼能是她一個養在深閨裡的外姓養女所能評判的呢?
程不喜呀程不喜,你糊塗勁還沒過去呢。
和三年前一般幼稚,沒腦子。
豪門權第之間的糾葛是數不清的,明面兒上和你好,稱兄道弟,背地裡不一定同心,而是想着怎麼搞死你,反過來也一樣。
聽說前陣子兩家同時相中西郊的一塊地,最後沈家不曉得什麼原因最終割愛了,程不喜有所耳聞。
但沒深扒。
血親兄弟尚且手足相殘,更何況區區世家的交誼,光鮮之地少不了陰謀算計。
她從小到大被保護的太好,沒接觸過這些名利場的世故人情,但畢竟長在這樣的環境裡,耳濡目染,多少是知道些的。
要是實在運氣不好撞上了,就比如今天,她自認為沒有做錯。
老老實實上車,定好過滿嘴的搪塞。
話音落,“大少爺您還不知道吧,二小姐早就不讓家裡安排司機接送了,八成啊,是一早兒就和沈家大少約好了!”
依舊是那位嘴快的傭人替她答了。
程不喜心道完蛋,主動搭車和被動乘車完全是兩碼事,她可沒有無理取鬧到專程麻煩沈修時送她回來,完全是無奈之舉……再說了,她有這麼糊塗麼?
可老傭人仗着是陸夫人娘家人,在陸家做事多年,資曆深,呼風喚雨,動動嘴皮子就能編排,程不喜還真沒那個膽兒和她分庭抗禮。
安分守己,低調行事一直是她的座右銘。
沒辦法,隻能老老實實解釋。
将事情經過仔仔細細描述了遍,程不喜本就心累至極,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我本來不想麻煩沈教授的,可他說起大哥,我不好拒絕…”
再不說清楚,今晚怕是甭想睡個全乎覺了。
陸庭洲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因為其中某個字眼:“你們說起我?說什麼了。”
他身體是微微傾斜着的,為了能更方便和她說話,一身挺括的定制黑西裝,平駁領設計,内搭月牙白的絲綢襯衣,質感上乘,更顯得肩寬腰細,黃金比例。沒有辦公時的那種敦肅正經,而是透着股居家的人夫風,說不出的散逸。
身後落地一架松鶴延年的點翠屏風,據說是清朝某個王爺府上曾經用過的,上面十二隻仙鶴姿态各異,是當年拍賣會上的孤品,有價無市。
配合他慵懶自得的做派,到真像個閑散的,不問世事的逍遙王爺。
邊說,他交疊的雙腿緩緩叉開,修長眉宇饒有興緻,明明是帶着一絲笑,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