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是在陸飛光說出再領養個孩子,陸良山竟沒有幫她說話時,這個念頭到達了頂峰。
兩年牢獄她有何忍受不了,她的日子還長着呢,才不要在這段姻緣磋磨一生。
“明日就把和離書寫出來吧,你不寫,我去請人寫,到時我們再去官府。”
“這兩年可能你可能要多多照顧他們三個,等我出來,我會帶她們走,不會成為你的負擔,日後你令娶也才好過日子。”
“對她們好一點,若是出來看見她們瘦了,我不建議再坐幾年牢。”覃氏微微一笑。
陸良山隻覺後背發涼,“若……”
話還未說完,就被覃氏打斷,大抵是做了那麼些年夫妻,她都能準确知曉陸良山要說些甚麼。
“若是你不肯,别忘了我爹生前是做甚麼的,雖說我是個女子,但他的本領我還是學了些的。”
“雖說我這些年沒怎麼動過,但是本領我還是記得,你要是不信,倒是可以試試。”
陸良山吞咽了口水,慌忙地點頭。
他自是記得嶽丈是做甚麼的,這鄰裡八方皆是知曉覃氏的父親是個十成十殺豬的好手。
力氣大,剖出的肉極為整齊,賣相極好。
若不是一場意外,覃氏也不會嫁與陸良山為妻,說到底,這門親事還是他占了便宜。
在覃氏身子骨還沒被藥灌差時,她力氣極大,刀工也是被人稱贊,若要說起來,這四周的凡是殺豬要當場賣的,都會找覃氏。
所以早些年存下的積蓄大多數都是覃氏割肉來的。
看到陸良山同意,覃氏這才收起滲人的微笑,徑直走向陸星璇,道:“那現在去寫和離書吧,等璇兒行了,我自會和你去官府。”
陸良山隻覺嗓子發幹,好像啞了一般,隻能吐出一句“好。”來。
“出去吧,璇兒不想看見你。”
覃氏輕輕摸了一下陸星璇受傷的手,眼底的悲切藏也藏不住。
張家那小子将陸星璇送過來時,她看見陸星璇的手險些沒暈過去,原以為是湖中雜碎太多才成這樣。
可想到陸良山撕裂袍子,才意識到,恐怕是她的璇兒為了給他清理衣服,而不小心劃傷。
她的傻孩子,竟還沒意識到自己的親爹是這樣的人,傻傻地為人出頭,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到現在為止,陸良山都沒有為這雙寫字的手說一句話,隻是眼神躲閃,隻是在清娘兒清理傷口時,一言不發地踢了一桶又一桶的水。
可這又有甚麼用?當時不悔過,事後也隻有沉默,她最不喜的就是這樣。
她們的緣分,該斷了。
“這是陸家二郎家嗎?”一道溫柔卻不失力度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覃氏沒理,仍舊擦拭陸星璇額角的汗。
在外吹冷風的陸良山頓時一愣,門口停着一個富麗寬大的轎子,轎子下站着的婦女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可從來沒結交過甚麼富家子女,這又是怎麼個事?
即使此刻心情極差,但刻在骨子裡的利益還是回了話,“你是?”
“爹。”一位妙齡少女掀起轎子一端,優雅地下來,“我是茵兒。”
“我回來了。”
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齒,哪還有當初離家時粗俗。
一晃眼,陸良山還真從少女的眼睛看出了陸星茵的樣子,“你真是茵兒?”
說着,上前确認,在看到脖子處熟悉的胎印時,險些落了淚,“書歲!茵兒回來了!茵兒回來了!”
那聲音驚飛枝桠上的鳥兒,陸良山一掃将才的落寞,激動得沖進了屋。
“茵兒回來了!書歲!”
一句話竟能掀掉人手中的碗,覃氏伸出發抖的手,按在陸良山肩上,緊張道:“你說甚麼?”
“娘。”
陸星茵披着紅色的襖子,推開門來,甜甜地喊了一聲。
那富貴樣,與陸家破敗的屋子形成強烈的反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富小姐來這兒歇腳。
“我的茵兒。”覃氏發出一聲哀嚎,一個健步就撲了上去,緊緊抱住陸星茵。
那力道就好像一松手就怕人再一次消失,久久不肯松手,覃氏十年前的淚水在此刻盡數落下,在陸星茵肩脖處留下深深的淚水印。
“你讓娘好等啊!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覃氏一遍又一遍地說着。
她被系在這棟屋子,沒法尋飛走的風筝,原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沒想到夢裡的期待成了現實。
“我的茵兒啊,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覃氏松了下勁,拉住陸星茵的手,一遍遍地摩挲。
陸星茵早已淚流滿面,再見到她日思夜想的家人時,就已無法停下這十年的四年。
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我的事日後有的是機會說,眼下家中是發生甚麼事了嗎?我将才從村頭過來,一路都聽見村裡人聚在一起議論,隻隐隐約約聽出是家裡出了甚麼事。”
她這些年做了許多,自然分得清事情緩重,等覃氏情緒稍好後,問出心中的疑惑。
聽到這話,覃氏又差點落下淚來,“璇兒,她跌落水中,怕是醒不過來了。”
陸星茵走前,陸星璇剛出生不久,所以也就明白是她最小的妹妹出了事。
“娘,你先别急,放心,還有我。”陸星茵的話如同一股春風,使得覃氏情緒平緩了許多。
“慶姨。”門外的女子聽了話,推門而入,向内屋的人微笑點頭。
她在陸星茵這兒幹了多年,一句話就明白她叫自己進來是為了甚麼,故而徑直走向陸星璇。
慶姨熟練地将陸星璇的手搭在自己腿上,開始号脈。
而陸星茵則是扶着覃氏坐到椅子上,輕聲安撫,又對陸良山道:“爹,你可否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
“這……”陸良山哪敢說事情的起因,嗫嚅半天也沒能說出個頭。
覃氏見此,冷哼一聲,道:“你爹說不出來,此事我一會兒再同你說,你先說說這些年你都去哪了。”
陸星茵看出倆人其中的怪異,卻沒多問,她捂住覃氏的手,開始講述這十年發生的事。
陸良山自然也關心三女兒的去向,卻不敢接近覃氏,所以坐在陸星璇腳邊,伸長了脖子聽。
陸星茵離家後,就跑到了隔壁縣,她一個小女娘,自是不安全的,好在一大戶人家的小姐找伴讀,陸星茵借着陸良山教過的知識順利入了府,成了那位小姐的伴讀。
剛開始自是有些不熟悉,畢竟那為女娘比她大了兩歲,有時甚至還是那位女娘幫她。
陸星茵自是感激不已,在功課上使了勁,讓那位女娘才女的名聲傳得越來越遠,直到皇室子弟來此遊玩,讀了她的詩詞後,深深愛上了那位女娘。
等到她及笄,就立馬迎娶了那位女娘,那位女娘自是個心存感激之人,許了陸星茵許多銀兩,還給了商鋪,讓她有了立身之本。
陸星茵靠着這些東西,在那裡一步一步打拼,最開始是很難,商幫瞧不起女子,有時還刁難她。
甚至底下的活計,在她站在太陽底下陪他們搬貨物時,也嘲諷她丫鬟命卻竊了小姐命。
從那以後,她便親身力行,又靠着讀過的書,自己的腦子,成功赢得了商幫的賞識,在各地都開了屬于自己的店鋪。
陸星茵省了許多艱難,隻是道自己早就想來尋她們,和家裡人過個熱鬧的年,可這些年實在太忙,直到前些天才抽出身,馬不停蹄地回來了。
覃氏早就熱淚盈眶,她知曉這些事哪有陸星茵說得那麼輕松,隻是不願自己擔心罷了。
她擦了擦淚,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小妹的事我會想辦法。”陸星茵話音剛落,就見得覃氏忽而哀傷。
隻聽覃氏大聲道:“甚麼小妹呀,你小妹還小的時候就染了風寒走了,這床上躺的是你弟弟。”
陸星茵身體一震,豆大的淚珠迎上眼眶,嘴唇顫抖,道:“我可憐的五妹妹啊。”
雖說情感不深,卻還是打斷骨頭仍有經脈相連的姐妹,聽到如此噩耗,又怎能忍住不哭。
陸星茵擡起袖子擦眼淚,恰好錯過了覃氏眼裡的複雜。
再一擡頭,覃氏哀傷地抱住她,道:“家中變故實在是多,有些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快些坐着,先别累壞了身體。”
陸星茵順着覃氏坐在了床側,她擦幹了淚水,偏頭倚靠在覃氏肩頭,輕聲道:“母親不必擔心弟弟,慶姨醫術高超,弟弟定會沒事。”
她在外漂泊多年,處事不驚,卻在面對家人的離世中,心中還是會驚起波瀾,隻是現在不太好談其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未蘇醒的陸行懸。
“三娘子。”慶姨起身道:“這孩子應當是受了寒,加之驚吓過度,才遲遲未醒,我試着去開些藥,看看能不能有所緩和。”
“一切都聽慶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