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纏着書架繞了一櫃又一櫃,不知是熏了甚麼香,陸星璇一進來竟有些晃神。
“夫子。”
一襲青衫垂在地上,懸在空中的毛筆在紙上頓了頓,後而安于硯台之上。
“行懸來了啊,快快坐吧,今日前來是有甚麼問題嗎?”
陸星璇聞言,擡起衣角,低着頭走到下位坐下,擡眼就看見夫子鬓邊的白發,他慈眉善目,眼底盈着笑意。
任夫子對她的印象自然是深的,自入學以來,先不說作業皆為上等,就說那月考,成績更是優異。
“夫子。”陸星璇開口,道:“我想問問,您可否記得有位叫晴胤的學子?他似乎是我師兄。”
說着,還不時觀察夫子的神色。
隻見他毫無波瀾,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樣,“怎麼了嗎?”
“我懷疑。”陸星璇頓了頓,繼續道:“最近的下毒一事,可能和他有關。”
“啊——”任夫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像是在回憶一般,片刻,他道:“我在此任職數年,教過的學子更是數不勝數,實在不記得一位叫晴胤的學子啊。”
他摸了摸山羊胡,“為何你會覺得他與下毒一案有關呢?”
陸星璇聽到他的答案,神色晦暗不明,原想着能從他這得到真正的答案,誰知竟會直接不承認有過這一号人。
不過她還有辦法。
“我記得曆年來的學子都會記錄在案,勞煩夫子看看好嗎?”陸星璇繞開他的問題,佯裝着急道。
那雙如彎月般的眼睛霎時變成一條直線,眼皮下,墨黑的眼珠子盯着陸星璇,久久不語。
陸星璇下意識吞了吞口水,一時之間後背冒出了冷汗。
向來和善的夫子竟露出了這般神情。
壓住心底的慌張,她連忙道:“因為學生聽到有位廚子說,他與晴胤師兄的父親交好,且他們一家死得蹊跷,故而想來問問,或許就與這下毒案有關呢?”
話一落下,那極具壓迫感的目光轉瞬又與往常無異。
任夫子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漫不經心道:“茶有些涼了。”
聽到此話,陸星璇下意識站起身,想要去為夫子重新泡茶。
卻聽他“诶”了一聲,慢悠悠道:“你坐下,這事不歸你做,你要做的是多練練文章才是。”
說着,他拿起書案邊的銅鈴,輕輕一搖,竹門就被推開,紮着兩丸子頭的丫鬟走着碎步來重新泡茶。
陸星璇注意卻不在那上面,她細細琢磨方才的話,後而抿嘴,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道:“但是夫子,有的事遲早歸我做,哪怕會讓我陷入危機,但那不是這條路上應當有的嗎?”
随着最後一個字落下,整間房内唯有茶水煮沸的聲音,茶葉緩緩飄在水面,純淨的水也變得淡黃。
“罷了,你遲早該經曆這些。”任夫子幽幽歎氣,隻見他一揮手,茶童起身離開。
“卷軸在第二個櫃子的第三層。”他拿起筆,埋頭書寫,嘴上依舊不停:“有的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看到你想知道的就别再摻和了。”
陸星璇:“是。”
語氣說不上多輕快,她垂着頭,欲要往書櫃走,腳後跟将将離地,後又踩實,五指合攏,道:“夫子,我還有個問題。”
“最後一個。”
那聲歎息悠揚,混着熏香,在房間裡飄遠。
“胡老二,是你故意招的嗎?”
掌心已然被汗濕,她緊張地吞咽口水。
“這個嗎?”任夫子稍稍詫異,轉而挑挑眉,筆下的字細了不少,“是,也不是。”
陸星璇還想開口,任夫子繼續道:“時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你母親該擔心了。”
“對了,明日交份策論,題目嘛。”任夫子放下筆,拿起茶蓋,清脆的聲音響起,随後又是那道蒼老的聲音,卻帶了些戲谑。
“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為題。”
捏緊的拳頭倏而松開,掌心泛起魚白,待血液流通,掌心上的月牙顯現出來。
陸星璇無奈道:“是。”
……
夜涼蟲鳴,綽綽人影在搖動的紅燭底下,靠在紙窗之上,不時傳出的聲音壓住蟲聲。
直到一道腳步聲驟然在這座小院響起,談話聲消失在夜色之中,轉而門後撲出來一個人,撞上了陸星璇。
“诶,宋娘子。”陸星璇往後退了一步,待看清懷中的人後愣住,語氣中不禁帶上幾分焦急。
“這是怎麼了?”
胸前的衣襟被淚水洇濕,身着淡粉衣衫的女娘緊緊地抱着她的腰身。
陸星璇用手掌抵住宋遠黛的肩,稍稍隔開了些,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大門,見是關好的,不由得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