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五月許是連綿陰雨的緣故,直到月底氣溫也沒有升上去,映襯着嫩綠的新葉直叫人在這完完全全的北方看出些許江南煙雨的朦胧感。沈泠沒去過江南,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地方每年都有綿延不絕的“梅雨季”,隻覺得今年不同以往,雨水格外多,好久沒見過放晴的藍天了。她背着書包,盡量避開地上有積水的地方,緊握着傘柄,深藍色格子傘壓得很低。幾個男孩子追趕着從她身旁跑過,各色雨鞋踩在水坑裡飛濺起水花,她的褲腳和布鞋都濕了,落在最後的是個胖男孩,臃腫的身體撞到她,沒有回頭興沖沖地追趕夥伴去了,“哎你們等等我!”她看了看鞋子,心想她應該是不喜歡下雨天的。
沈榕最先從路邊的文具店裡出來,沈泠本想喚她一聲,但看到她瞥自己的眼神,聲音卡在嗓子眼裡渾濁不堪,那目光就像是隔離劑,無聲中将她排斥。沈榕挽着身後女孩子的胳膊,說笑着走了,她穿着鮮紅色的雨鞋,那一排粉色黃色紅色的傘在雨幕中格外好看,為這陰沉雨日平添了色彩與活力。
“那個女生跟你什麼關系啊?”
“就是說嘛你們都姓沈而且我好幾次看她想跟你說話呢!”
“什麼什麼關系!能有什麼關系!我怎麼可能認識她!”說着翻了個白眼。
“哎你怎麼生氣了!”
“别走别走嘛!怎麼這就生氣了?也太小心眼了吧。”
文具店門口的鐵棚下,沈泠收起傘,把它靠在門口的角落裡,在地上的紙闆上蹭了蹭腳上的這雙近乎濕透的鞋。高高低低的幾排貨架叢立着,她拿了兩隻鉛筆和一塊橡皮,前幾天才買過一塊新橡皮的,不知道被誰拿去再尋不着了。
這時班裡的幾個男生哄鬧着擠進店裡來,嘹亮的聲音瞬間充斥整間小店。
沈泠去結賬時眼神落在了方方正正小盒子似的卷筆刀上,不由得停下來,她很想要一個這樣的卷筆刀削鉛筆,班裡好多同學都有,很少像她一樣還是用小刀削鉛筆。在她被眼前的東西吸引了目光時,聽到那幾個男生近在咫尺的聲音,她趕緊低着頭離開。文具店本就小,幾個人不知怎麼又轉過來打個照面,在擁擠的過道上錯過。
沈泠把手裡的東西放到門口那個小玻璃櫃上,玻璃桌面年代久已,邊角破了的地方包着幾層黃色膠帶,還擺着同樣不知多少年曆史鏽迹斑斑的計算器,旁邊還放着記賬的本子,潦草的筆迹可能隻有店長才認得。此時店長巨大而圓潤的身體窩在玻璃櫃後面咯吱咯吱響的躺椅上,沉浸于手中那本封面豔麗少兒不宜的書,時不時從吐着煙圈的大嘴裡發出厚重的笑聲。
那幾個男孩子不知在架子後面幹什麼發出哄笑聲,店長放下手中的書吼了聲“幹嘛呢!”聲響随即停止,他這才注意到有人站到玻璃櫃前,他細小的眼睛迅速而敏銳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東西,“一塊二!”說完視線又回到了色情書上。
沈泠從褲兜裡摸出皺皺巴巴卷成一團的一毛五毛,拿了兩張五毛兩張一毛,數了數再三确認後放在桌上,拿起筆轉身離開。
“站住!”
這一聲突然響起,她本能地站住,伸去拿的傘手顫微微地縮了回來,怯生生地轉過身。店長龐大的身軀從躺椅上起來,居高臨下俯視着她,在沈泠還不明所以時一把拽過她肩上的書包帶,從她書包側兜裡抽出來什麼來,她瘦肖的胳膊撞到玻璃櫃邊緣。
“這什麼!”
沈泠瞪大眼睛盯着放在眼前的東西,它應該是隻鋼筆,看着很精緻應該不便宜,忙擺手解釋道,“不,這不是我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光天化日就想從老子眼皮子底下偷東西!”
“沒,我,我沒偷東西……”
“那這是什麼!”
那幾個男生嬉笑着走過來。
“呦!這不是咱們班的那誰嗎!”
“那誰誰誰啊!”
“叔咋了這是?”
“沒你們事不買東西趕緊滾!”轉而又對沈泠說:“說吧咋辦!要不把你家長叫來,要不我叫警察來!”
沈泠憋紅了眼睛看樣子馬上就哭出來了,擺着雙手,“不,我,我沒偷……”
“呦呦呦,咱們班竟然出了個小偷!”
“切切切,真丢人啊!”
“就是就是!”
街上一個身穿警服的人撐着傘路過,注意到店門口的情況,合上傘走過來,“咋了這?”
幾個男生輕聲嘀咕着,“警察真來了!咋辦咋辦!”
“噓噓噓!”
“高警官,你來得正好,你看這,抓了個現行!”店長的手往他面前一攤。
高警官看了下鋼筆,又望了眼那個嘀咕的男生,彎下腰伸手摸了摸沈泠的頭,與她平視,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嘿孩子,咋回事兒?”
沈泠不停地抿嘴,臉漲得通紅,被這一問眼淚終于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來,搖着頭說:“不是我,我,不知道它怎麼在我書包裡……”
高警官直起身摸着她頭頂,看向那三個男生,幾個男生推攘着,“叔沒我們啥事我們就先走了啊!”
高警管攔住他們,“小家夥們,你們剛也在店裡,有看到她拿這隻筆嗎?”
“看見了!”剛說完旁邊的男孩推了一下說這話的人。
“沒我們啥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