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榮怕此時的劉林祯說話不過腦子激怒楊文煊,彭慶雲卻隐隐覺得不安,不管楊文煊還是劉林祯都十分不對勁。
在外等了一刻鐘,房間裡響起老人輕微的抽泣聲,劉國榮擔憂之餘,卻生出幾分埋怨。
彭慶雲瞄他一眼,心裡不免嘲笑劉國榮将孝道全忘了,房裡卻忽地響起重物墜地的聲音,緊接着是老人沉悶的叫聲。
劉國榮怔住,彭慶雲卻在震驚後一腳踹開房門,入眼便是地上低聲呻吟的劉林祯,還有一把在地上滾出一條血痕的匕首。
他心髒猛地一震,呼吸幾乎停滞,床邊暗處卻站起一人走來,耳朵上挂着口罩,臉型像楊文煊,但細看幾眼,便知他根本不是楊文煊。
彭慶雲腦袋嗡嗡作響,“楊社長哩?”
他擔心的“楊社長”此刻卻在磚窯門房裡安坐,打量着踱步進來、一身男裝的佟香玉。
佟香玉作揖行禮,楊文煊卻輕歎一聲,“我原以為是風頭過去,老劉放你回來了,不曾想……
“唉,你可知曉,入了這行便成了暗處的鬼,再沒了機會,在陽光下做你自己。”
佟香玉卻很平靜,“我本就是鬼,也不算甚麼。何況,身為女子想做出一番事業,本就千難萬難。
“我這般,巧月姐姐不也是這般?撿着外人不敢、不想要的位子,幹着神憎鬼厭的事,方才在社裡有一席之地。”
楊文煊搖搖頭,他與劉今钰深知女性在這個時代的無奈和無助,願意伸手去幫一把。
但哪怕幫忙,她們的路也是荊棘叢生。
“劉社長讓我等潛藏數月,未曾告知楊社長,便是在考驗我等。”佟香玉将話題拉回工作,“如今看來,我等仍未達到劉社長的要求。
“雖提前發現了劉林祯的陰謀,抓住了大圍頭那個被蔣天錦鼓動來蠱惑劉林祯的老童生,卻都是棄子。
“我本以為蔣天錦是與此前的鄧之沛一般,想抓走楊社長脅迫劉社長,不想……幸虧用替身換下楊社長,否則我萬死難辭其咎。
“我放下長線,卻未能釣上大魚,沒查出蔣天錦究竟想做甚麼,更不知幕後主使是誰,請楊社長責罰。”
楊文煊笑着搖搖頭,“你莫學老劉,對自己要求太高。蔣天錦那等狡詐之人,誰知道憋着甚麼壞心思?你的人局限在大同社内部,又如何去找甚麼主使?
“這才半年時間,你便能發現劉林祯和那老童生的陰謀,便能找到那般像我的替身,便能平息一次刺殺,已讓我驚喜。
“至于老劉說考驗是否合格由我作主,那是嘲諷我,想知曉我半年未發現你們,會作何表情,不是讓你們為欺瞞我而擔憂的。”
佟香玉略有些詫異地看着楊文煊,她還以為楊文煊得知此事,心裡怎麼也會有些氣。
但楊文煊神色平和,半點不像裝的。
他提筆在紙上寫下三字,遞給佟香玉。
看了一眼,她便不解地看向楊文煊,“繡衣使?”
“沒錯,繡衣使。”楊文煊笑道,“你能瞞我半年,便算合格。老劉說,若是我覺得合格,便給你們定個名字。
“繡衣使,便是我給你們定的名字。”
……
“繡衣使?”
王忠銘将一封信放在燭火上焚燒,漠然看着紙張化作焦黑的蝴蝶,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是仿照錦衣衛麼?”
他苦笑一聲,看向門口喊了聲“進來”,便有面色慘白的兩人推門進來。
“處理幹淨了麼?”他問道。
兩人身子一顫,一人戰戰兢兢地說道,“王爺放心,二公子一向頑劣,小娘将他關在院裡,他夜裡翻牆出去,不小心頭着地丢了性命,再正常不過。”
王忠銘胸口發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未曾想過,自己竟會走到這一步。他以往也殺過人,卻是聽從朱定爝的指令,并非出自自己本心。
可從四望山回來,他卻殺了數十人。
仇家、叛徒、反對者,甚至還有阻礙了他掌權的無辜人。
但他不得不這樣做。
朱定爝和鄒光文久不現身,許多人聞着味便準備上來撕咬一口。
若非劉今钰派了人襄助,朱定爝的産業早已被人吞下。
此後他“舍棄”了朱定爝的大半産業,讓宗室接受了“朱定爝暴斃”的說法,這才讓母親早亡、性格懦弱的朱定爝長子成功上位。
如今明槍少了,暗箭卻隻多不少。
不少眼紅朱定爝家産的宗室與朱定爝小妾暗中勾結,企圖廢了受他掌控的朱定爝長子,瓜分朱定爝餘下的家産。
為大同社,也為他自己,或許也是為了朱定爝,他隻能除掉朱定爝幼子。
他遲遲未說話,對面兩人顯然有些慌了,“王爺,我們明天還是随商隊去道州見永道守備麼?”
王忠銘空洞的眼神恢複了一些清明,他肅聲道,“你們記住了,一路上不該說的話莫說,不該打聽的事莫去打聽。
“明日你們與商隊去道州見朱绶,此後是去桂林,還是去廣州,全聽商隊安排。兩年内,你們不得踏進永州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