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尾如絲綢般從肩膀滑落背後,系發用的紅緞帶在一片烏黑中格外顯眼,但比發帶更吸睛的是那雙绯色的眼眸,尚未褪去困意,哈欠擠出的淚珠如晨露般點綴其中。
視線相交的那一刻,赤眸像是突然被凍結的血漿,看不懂的情緒在冰層之下翻湧,卻很快歸于平靜。
年輕的面孔讓瑞娅略微遲疑,他算得準嗎?不應該是頭發花白的老師傅嗎?
她忽然聯想到那起失蹤案。
難不成是……?
瑞娅浮想聯翩,攤主卻似乎沒有留意到她的情緒,他揉去眼角的睡意,挑起清爽的笑容:
“下午好,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
……
趕在下班的人流高峰,魃戈久違地出攤。
攤位積了一層薄灰和幾片落葉,他問冷面館老闆娘借了一塊抹布,仔細地擦拭桌椅。
休假僅短短幾日。
雖然他想多休息一段時間,但越來越扁的錢包不允許他躺平,再躺就要躺大街了,他确實也該考慮如何在嶄新的世界長期穩定地謀生,光靠擺攤占蔔和打低薪零工不太現實。
等邪神一事處理完畢,他打算繞着主角團走了,最好論壇用戶把他忘得一幹二淨,别再把他牽扯進去了。
他要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如蟻群般打圈的死亡漩渦已經停止,逃離圈内的人生是時候向前走了。
關于拯救世界免受論壇控制的事,這段時間他認真地考慮過了。
目前他手上有五塊碎片,意味着他需要和主角團再接觸九百九十五次,且不提最終獎勵能不能起到幫助,接觸五次就遇到那麼大的麻煩,鬼知道再接觸下去會觸發什麼事件。
從性價比來考慮,他認為并不劃算。
與其精力浪費重蹈覆轍,不如順應世界的改變,再怎麼說他也完成最初的目标了。
魃戈把用好的抹布丢到一邊,打着哈欠陷入暢想,說得好聽點叫職業規劃。
難道他也要擺攤賣煎餅果子?
别的不提,他做煎餅的技術肯定比海羅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魃戈,833周目他以廚師為目标,一路做到了皇家禦廚,區區煎餅不在話下。
但擺攤就不能去冷面館打下手了,他也蹭不到免費冷面了。
酸湯冷面是他的的心頭愛,量多美味,百吃不膩,站在店門口就能聞到勾起食欲的香味,還有看着像黑暗料理的豆漿冷面,味道也不錯。
以前魃戈環遊各地吃遍大陸,以為世界上隻有他不敢吃的,沒有他沒見過的,結果居然冒出那麼多新奇的美食。
煎餅果子起了壞開頭,害他滿腦子都是吃吃吃。
但這才對嘛。
世界啊,勇者啊,劇情啊,論壇啊,這些都……
“——小夥子,你算得準嗎?”
……和他沒關系。
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打斷了魃戈的思緒,也打斷了試圖融入新世界的意圖,緩緩沉入大海的心髒被人雙手捧起,暴露在刺眼的烈陽之下。
他擡眸向上望去,詫異地看着叫住自己的中年女性。
是瑞娅村長。
是堅信他能成為大魔法師的瑞娅村長。
盡管世界變化前後的衣服類型不一樣,但她仍保持樸素的穿衣風格,整體顔色偏灰偏暗,布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魃戈怔怔地盯着瑞娅村長。
距離上次分離已經過了十三年,模糊的長相從記憶中跳出來,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可單方面的重逢并不能帶來喜悅,對方的眼神與看陌生人無異。
怎麼會是她?
為什麼偏偏是她?
于魃戈而言,瑞娅的存在等同于新開始的象征,因為每次重啟都以她病重為初始事件,以此劃分兩個周目。
卡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仿佛在提醒自己——
不要沉溺。
安穩度日隻是他的自我麻痹。
他以為的結束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魃戈垂下視線,睫毛的陰影半遮住瞳,他假裝揉眼睛緩解陷入沉默的尴尬,順便将哈欠帶來的濕意用指節抹去。
再次擡眼時,他調整好狀态,像是對待陌生人般笑着詢問:
“下午好,有什麼可以幫到你的嗎?”
瑞娅面露猶豫:“算一次多少錢?貴嗎?”
“一頓飯錢,取決于你平常一頓飯需要多少錢。”
即便是單方面的故友,魃戈也要明算帳,這可關系到今後的生存。
好想痛斥命運不公。
他怎麼就不能像小乞丐一樣走路上被人無緣無故塞一碗冷面呢?
反觀瑞娅松了一口氣。
要是開口是一串驚天數字,她隻能打着“下次再來”的幌子找借口脫身。
瑞娅掏出泛黃的碎花零錢包,拿出一張折角的十元紙币,粗糙的手指撫平褶皺,然後擱在桌上。
由于釘在紙币上的視線過于強烈,她壓着錢币的手指不自在地縮了一下指節,皺巴巴的紙币就像她的人生似的,被平整地被攤開,一覽無遺。
她趕緊補了五塊錢,那份窘迫才緩解了一些。
“這些,就這麼多,我的一頓飯錢。”
多給的五塊錢給了瑞娅短暫的勇氣,她頓了頓,小聲試探:
“你看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