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耳光的時間很短,幾秒鐘就過去了。幾秒的時間裡,原本整整齊齊的兩打百元鈔散落在包廂的各個角落。
地上的人跪坐着,一手捂着臉,眼眶瞪到極限大,瞳孔散光,呼吸緩慢又沉重。額發被打偏到面中,頭僵硬得好像擡不起來。
屋裡空調開得猛,被打的人卻出了一後背的汗,瑟瑟發抖着。
她根本就不敢看趙其,怕從她得意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當時光顧着笑高馨自作孽自挖坑下場太難看,怎麼會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跪在這種人面前,被錢扇耳光?
錢甩出手,趙其覺得渾身都輕快了不少,心裡的爽當然也不掩藏,不過這才哪到哪呢,她恨不得讓董怡就這麼跪着給她舔鞋。
不過鑒于沖突當天,這個人的及時脫身也算給高馨推到懸崖邊上了,她報複的成功還算有董怡的一點功勞。
管她是恻隐使然還是純大難臨頭跑路,結果都是好的。
所以,她決定與董怡交換同等的籌碼。
董怡回過神來,整理好頭發,厚臉皮讓她被這麼羞辱後愣是一點也沒臉紅,恢複之前的姿态來。
不過一張口,沙啞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剛才那特殊的巴掌給她的打擊程度。
“你滿意了吧……把錄音删了吧,徹底删,都删幹淨。”
她邊說邊盯着趙其手機頁面仍然繼續的通話。
趙其緩慢閉了下眼,手撐在臉邊:“我這裡隻有錄音,論記錄的全面,還不得是你的視頻嗎?”
董怡眼皮抽搐一下,一瞬間的詫異沒有逃過對方的眼睛。
“怎麼,以為我光挨打了,沒看見你在幹什麼?”
“我都删了……”
“我要是你,就會留着,你那個把自己摘得幹淨的視頻,肯定把某人的嘴臉弄得很難看吧?”
董怡皺眉盯着她,手機被她捏得很緊,她呼了口粗氣,問:“你管我手機裡有什麼東西,到底想說什麼?”
趙其笑了一聲,聳了下肩膀,意為:你又憑什麼管我手裡有什麼。
董怡理虧也慫了,但還是問:“視頻怎麼了?你不是受害者嗎?怎麼,你要去當大明星,怕這東西以後成你黑料啊?”
她說這話時,還是不自覺地變得陰陽怪氣了起來。
趙其皮笑肉不笑,靜靜盯着她又忘記性的模樣,伸手把手機拉到自己面前。
聽着手機殼摩擦桌面的聲音,董怡馬上收了表情。
趙其盯她一眼,确定乖順了,才說:“我有沒有那一天不好說,但現在不是有人已經小有名氣了嗎?”
董怡愣住,微張開嘴。
“對了,有件事你應該不知道,你猜高馨要考去哪個學校?”
“東傳表演呗,我知道啊。”
趙其抱肩倚着靠背:“是不是覺得隻有你把她當樂子的份,她對你就毫無保留?”
董怡聽得一頭霧水,皺着眉問:“到底什麼意思?”
趙其笑着貼近她,眼中亮着光,壓低了聲音:“其實她要報的是播音,啊對,就是你想報那個。”
董怡直愣盯着趙其,幾秒後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不可能,她說好幾次了,而且她最以那張臉為傲,不去靠臉吃飯去跟靠嗓子的比什麼?”
趙其拿起手機,淺笑一聲:“愛信不信,不過你覺得海城一個小地方,每年上東傳就幾個,播音非要錄一個的話,錄你還是她?”
高馨平日愛美高調,喜歡受人追捧的滋味,短視頻平台勤發顔值類的視頻,粉絲有小幾萬。
有這麼個粉絲基礎,加上本就比董怡出衆的外貌,她來跟她搶,後者根本沒什麼勝算了。
董怡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趙其不跟她拉扯,起身就走,董怡在身後急切喊住她。
“你跟我說這個,是想幹什麼?”
這種明知故問的試探發問,讓趙其不禁嗤笑一聲,對身後人的厭惡不禁多了幾分,平時盡管背刺朋友以擡高自己的優越,到了需要承擔風險的時候,倒拿出一副假惺惺的糾結嘴臉來。
她擡起手機,屏幕對着董怡,給她看還沒有結束的通話頁面,輕聲道:“我們今天的談話成不成功,都看你的表現。”
座位上的人雙眼徒然瞪大。
“董怡,我不僅饒恕了你,還幫了你,你啊,應該把我趙其當作恩人,當作你的上帝,知道嗎?”
*
從餐廳出來,趙其在路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過去受盡屈辱的日子裡,每每夢魇之時的場景都是怎麼把尖銳的刀紮進那幾個惡人的心髒裡,如何把她們高傲的自尊踩在腳底,以及醒來時,腳下的人其實是自己的落差感。
對一切感到絕望無力時,一想到有一天這些人能徹底消失,從此世界隻有她和易安,這樣的日子,是支撐着她在黑夜中向前走的唯一光源。
可如今仇恨算是得報,在外人看來她也赢了。她本該慶幸暢快地走在這暖陽遍地的路上,和她的易安一起。
這是她魂牽夢繞的執念。
可是現在,她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這張寫滿了離别的臉。
這個為她造夢的主角,也是最後即将毀夢的劊子手。
風穿過小腿間,濕漉漉的熱氣,趙其一步步沿着馬路的方向走,從餐廳裡出來時的得意漸漸褪去,留下一張愈發蒼白的臉。
一人穿梭在店鋪前的石階,一人沿着馬路邊走,兩人同步移動,一條直線牽扯住雙方。
你是來跟我道别的嗎?!
一切都要結束了,這學期也要結束了!我們即将迎來幹幹淨淨的一年,而你現在卻要離開我了嗎?!
趙其想喊出來,她越走越快,想着甩掉這個人,從餘光裡也不要看見他緊緊追随的影子,她看不見絕望,就能抑制住被剝皮抽骨前的恐懼顫栗。
她趕緊回家,回家寫卷子,寫完卷子趁着晚上涼快時出去遛狗,回來喂狗……
趙其停住腳步。
所有感官都浮在空中,一呼一吸恍恍惚惚,她麻麻木木,根本就不想接受現實。
陷進掌肉的指甲被拉出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後是溫熱的觸感。潔白的半袖邊随風進入她的視線裡,趙其開始較勁,手指用力回握,企圖掙脫開對方的安撫。
“松手,疼。”
易安語氣淡如往日,趙其卻一瞬間就卸了力。
正午的日頭太盛,晃得人睜不開眼,兩個人都低着頭,誰也沒有走正式道别的流程。
相對許久,易安終于開口,略有沙啞:“我們去看看阿布,好不好?”
趙其苦笑一下,一滴淚趁機落下,她沒及時躲開,砸在了易安的虎口間。
那一瞬間,她明顯能感覺到,面前的人身體瞬間僵硬。
趙其抹一把眼睛,說:“和秦玥阿姨,我再看看他們。”
易安唇微張,想到易世言,那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他怕會讓趙其難堪。
趙其反握住他的手,湊近了些擡頭,被淚浸過的雙眸明亮,溫和:“沒關系,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不是以前那個任人踐踏羞辱,自認卑劣的蝼蟻了。
她還是矮小,還是孱弱,可現在她是立在地上的尖釘,誰踩過來,她會刺穿對方。
她已遍體鱗傷,已不懼任何中槍,可她唯怕遺憾。
所以祈求圓滿。
易安帶趙其回了家,秦玥很意外,她一身的家居服,依舊是松弛美麗,過來親昵摟住趙其的胳膊,沒有過問她身上的傷。
走進去,才發現一樓堆了好幾個大箱子,裡面是一些行李。
趙其從敞開的縫隙中看見易安的一件衛衣。
“家裡最近收拾呢,有點亂,小其别介意,正好阿姨做着飯呢,中午在這吃吧。”
趙其被秦玥拉到沙發上,在她旁邊坐下,屋裡涼快适宜,她能聞到秦玥身上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