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有的假期快結束之前，趙其已經快速把課本的内容簡單過了一遍。

當然，數學依舊是她的老大難。高二以來，有易安輔助過來的内容基礎都還紮實，高二之前的相對就薄弱一些了，她還要下功夫去補。

隻有全身心投入到題海中，注意力完全被思考支配住，她的内心才能有片刻的甯靜，能夠忘記時間的流逝，忘記悲傷的延續。

偶爾做到難解的題，她下意識地想到易安，想發微信問他。可自他離開海城以來，兩個人的交流頻率斷崖降低，隻有晚上還會說些互相關心但不敢說深了的話，依舊會聽着對方的聲音入睡。

以往打電話睡覺是習慣使然，是牽絆緊密的驅使，可現在卻變成：每一天，我都要确認你又安穩地度過一天。

她知道每到日光再現，易安就要披着惡心的仇恨去投入無盡的黑暗中。

所以這點小事，她怎麼忍心去叨擾他。

于是她隻能自己想，倔強地不去搜題，抓着自己的頭發逼着自己，越急越想不出，越想不出越思念易安，最後完全向無力低頭，無聲痛哭一場，允許悲傷放肆地湧進來淹沒她。

易安，小豆豆，張越哥哥。

日思時盡力避開，夜夢時全是這些素材。

靜坐着發呆時，她覺得自己在一個漩渦的最中間，一點點地被吸進深淵，撐着她繼續生活的，或許隻剩易安的承諾，盡管這承諾的主人都沒有把握。

趙前明重新找到工作了，但是回家的頻率越來越低，趙其有時兩三天才能見他一面。

對家庭的經濟支出還是那些，新工作的工資不知道多少，但是交上來的數額雷打不動，一分不會給多。

對着被出軌的妻子，永遠隻有沉默的面孔和急着離去的背影。

何溫英演了幾天的溫柔母親早就破了功，沒人誇贊她的改變，她也就破罐子破摔，說話依舊夾槍帶棒，陰陽怪氣。但她很難再惹怒丈夫，也很難在看到趙其痛苦忍受的模樣。沒人看的戲自然也唱不動，她說幾句就自己消停了，這樣反反複複。

背完古文，趙其帶着一些開過封的狗零食和一些剩下的狗糧，去了趟趙前明以前的單位。

那隻被她起名叫福寶的小狗，不知道有沒有順利地長大。

田園犬長大的模樣就像在開盲盒，她看到門口拴着一隻狗，矮胖的腿，耳朵半立，有點地包天，和她印象中的軟糯奶狗有些出入，她沒敢認。

剛靠近，這狗“汪”了一半忽然停住，歪着腦袋打量着，忽然前爪匍匐在地，咧着嘴，尾巴搖得快飛起來，沖着趙其興奮地大叫。

趙其站着，确定它這是認出自己的反應。驚喜之餘忽然被淚意猛地襲中。她咬着臉肉忍着鼻腔強烈的酸脹，湊過去，零食的封口還沒打開，福寶的圓腦袋擠進來，沒去嗅零食，反而先舔了舔趙其的手指，幹熱，微癢。

跟小豆豆以前的動作一模一樣。

思念決堤，趙其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她從來不是一個理智至上的人，相反，她是個善于捕捉悲傷的人。壓抑着自己近一個月已經是她這個善于沉浸于情緒中的人的極限。

那根線被拉扯抻長，終于不堪一擊。她摸着福寶的腦袋的軟毛，緊皺着眉頭，咬着下唇，任自己又在向前走的計劃裡倒退一步。

掏出手機，手指快速戳點，在猶豫追上渴盼之前，迅速給易安撥去了電話。

瑞川，易安在房間内，窗簾拉着，屋内昏暗，面前的手機重複播放着一段視頻，重複到他閉上眼，腦海裡能完整回放出每一幀。

那一聲墜落前的尖叫，在他耳邊久久回蕩。在一年後，他再次聽到了這聲熟悉的呼喚，這聲沁滿絕望和不甘的呼喊。他感到胃在劇烈收縮，下巴也不自覺微顫，鼻腔内再次被濃烈的血腥味侵占。

他一直以為，林暖微是被這三個畜生推下樓的。

他沒能想到這個結局，竟然也有她自己選擇的成分。

微，這樣的日子，甯願死也不想再忍受了嗎。

這樣的話，就更有必要送這三個畜生下地獄了。

畫面被終止，視頻請求的彈窗不斷晃動，把他從思緒中拉出來。

他沒立馬接，轉身去開了燈，抹了下眼角。可接通的瞬間，先進入視線的是一雙通紅的眼睛，和那沒有擦幹的淚漬。

雙目相對，剛壓抑下情緒迅猛反撲，他們就這麼盯着對方，沉默着，眼見着對方眼中的水光越來越明顯。

見到易安，思念之外還是本能的欣喜。她紅着眼微笑着，淚意也來搗亂，嘴唇繃緊到蒼白，直到一滴淚滑下浸濕在縫隙中。

他有些瘦了，氣色也不太好，眼下一圈淡青很明顯。

這又是她不願意看到的畫面。

易安看到她的眼淚心裡泛酸，喉嚨也跟着痛，趕緊先開了口，語氣柔軟：“這是在哪呢？”

鏡頭正對着湛藍的天，可以看出那邊天氣很好，她蹲在地上，暖陽把她的臉映得紅撲撲的。風帶着發絲粘了幾根在臉上，看着還有些可愛。

趙其調整了視角，把手機舉高些照着自己和旁邊的福寶。福寶好像對鏡頭并不陌生，主動湊上來嗅了兩下，接着就乖乖坐着搖着尾巴，歪着腦袋盯着屏幕上陌生的臉。

“你看，這是當初我爸帶給我看的小狗福寶，現在長得很胖了呢，怪可愛的。”

易安很久沒聽她這麼有活氣的聲音，跟着上揚了嘴角，福寶歪一下頭，他也跟着動，一人一狗隔着屏幕打量着彼此，易安做個鬼臉，福寶吐出舌頭興奮叫了一聲。

趙其摸摸它的頭，誇它可愛，把零食分給它吃。另一邊的易安也去開了門，把阿布叫了進來，狗耳朵靈着，哪怕從聽筒也能聽出來是包裝袋的聲音。

它徑直跑到手機前，急切哼唧一聲，鏡頭照到它時，趙其也同樣開心地跟它打着招呼。

這一頓互動完，短暫營造的輕松溫馨的氛圍沉寂下去，趙其的笑容撐不住了，她還是沒法兒在看到易安難看的臉色時還能保持從容。

“我很想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