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床單被團成布滿褶皺的卷半拖在地上,這個再尋常不過的白此刻被虛弱的男人視為不祥,一怒之下全都扒了,做完這點又好像耗盡了全身力氣,無力癱倒在地上。
阿岩的臉蒼白着,眼下烏青,胡子拉碴。他已經躲在酒店好幾天了,自從确診了艾滋,他就感覺自己正每況愈下,他不想回家,因為一眼就會被爸媽發現,說實話對他來說無異于脫了傷口給他們看。
兄弟們更不敢聯系,被知道他把小命玩進去了,還可能被男人玩了,還不如一頭撞死了,操。
隻剩下雨萱,雨萱,可是她為什麼就不接電話呢?!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個賤婊子!耍了他就玩消失,現在又投進别的男人懷裡!是找到能給她更多錢的了?還是活比他好?操!
照片是朋友路過發給他的,挺糊,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他的雨萱,她側臉好像在笑,撩着頭發是在害羞嗎?旁邊的男的被路牌遮了臉,但能看出身條高瘦,架子很好,比他要強。
阿岩把手機熄了屏扔到一邊兒,滑到地上蜷縮起來,覺得渾身都在發冷,身上的衣服成了裝飾,他隻渴望一個有溫度的懷抱。
疾病是吸食生命力的惡鬼,能讓一個年輕健壯的小夥子幾天内變成一條陰濕脆弱的老鼠。
浸泡酒色溫情的日子好像已經過了幾年那麼遙遠,那時還是揮金如土的公子爺,不知憂慮是何物,隻唯恐世間歡樂少體驗一樣。可現在他隻想活着,想活下去。
不知不覺睡過去,醒來時眼皮粘黏發沉,他下意識去看微信,沒有消息,眼裡黯淡下來,點開朋友圈時卻又瞪大了眼珠,表情僵硬。
第一條是一張松弛甜美的自拍,背景是沙發後的背景牆,純白寬松的T恤,長頸白嫩,臉上沒什麼妝,但能看出精緻的五官,頭發松盤着,掉下來幾縷,手裡的鋼叉挂着一隻小番茄,對着鏡頭撅着嘴,很像撒嬌,看得人心裡發軟。
文案配着:番茄番茄,我是土豆(土豆)
平時朋友圈什麼都沒有的她,在不跟他聯系的這些天居然發了張自拍?還是跟她平時濃妝豔抹形象差這麼多的自拍?是要給誰看?是勾引那個新男人?他不在身邊她就這麼快樂?
阿岩放大照片反複細看,摩挲着屏幕,短短幾分鐘,心化成一灘水,又被嫉怒沁了毒堅硬地被拼起來,恨得牙根發癢,恨不得手伸進屏幕掐斷這根細脖子。
他重新洗漱換了衣服,開車去吳雨萱家的路上不停地轟炸她的電話。
吳雨萱的手機是開着機的,但挂了五六個,阿岩快到她家樓下時,她才終于接了。
“賤婊子,給我滾下來。”
阿岩一開口太髒,吳雨萱拿遠了手機皺了眉,按耐住加速的心跳,強撐出一絲不耐煩來:“吃槍藥了嗎,這麼兇我。”
終于,終于來了,她等這一天早就急不可耐了。
“我的電話不接,在朋友圈發騷,你想換主嗎?”
“什麼發騷啊,我不能發自拍嗎?你有打電話給我嗎?我這裡沒有顯示啊,手機壞了?”
“少他媽給我放屁!滾下來!”
天很陰,風濕熱着在皮膚上留下一層水汽,黑雲遠邊徐徐飄來,光明被侵奪一半。空飲料瓶和髒紙在垃圾桶旁輕舞,路邊賭館喧鬧,銀色破舊轎車車窗飄出濃厚酒臭。
小區内路轉凹凸裂紋,阿岩下車時踩中一塊松動的,濺出渾濁的髒水在白色球鞋上,點點泥星刺痛他的眼睛和心髒,他暴摔上車門發狂。
病了以後,他容不得一點髒的東西沾染上自己,畢竟一看到就會讓他想起它的身體正因為進了髒東西,正在一點點衰敗。
吳雨萱從樓上下來,手指勾着一把黑色雨傘,還是自拍那一套裝扮,區别是化過了妝。
阿岩等了有一段時間,在逐漸黯淡的天色裡,趕來時的怒火被吹散,隻剩下滿臉委屈和無助,看到吳雨萱的第一時間腿就快癱軟,眼眶酸澀發疼。
吳雨萱表情從容,臉部肌肉卻有些僵硬。走近了看到阿岩憔悴的模樣,想好的話一時間都堵塞在喉中。
心态真的是個神奇的東西,無形中改變有形,健康的人能輕易變得半死不活。
阿岩強撐着站直了身子,雨萱就活生生站在面前,他卻不敢伸手,盡管觸摸她的渴望已經在血管裡叫嚣,可病毒也是。
來的路上明明恨毒了她,想着要怎麼把病傳給她,是割個口子傳給她,還是狠狠地上,上到她血液裡也寄生滿這個病毒為止。
可此刻,他卻真切地感受到心髒在疼,怕把她染髒了。
更怕這髒根本就來源于她。
吳雨萱抱着胳膊擰眉看他,故意留出的距離在敏感的眼睛裡分外的狠心。她的嘴臉完全變了,不是從前看到金山一般自動貼來,現在的眼神還比不上看一個路上發傳單的熱絡。
阿岩的心揪着疼,他踉跄向前一步,伸手扣住吳雨萱的後腦,一股力将人帶到自己面前,讓彼此的臉印進瞳孔裡。
吳雨萱急促呼吸一瞬,美眸瞪得大大的,睫毛輕掃在這張蒼白的臉上。
“你發什麼瘋?”
阿岩輕勾了唇角,微歪頭望着她:“我還要問你呢……雨萱,你腦子出了什麼毛病,敢整我?”
手指穿梭在發絲,薅住根部的頭發搖晃幾下,吳雨萱被迫仰着頭挪低了眼珠子,長頸高仰,呼吸急促。
“放手……阿岩……他媽的給我放手!”
吳雨萱抓扯着阿岩的一隻胳膊劇烈掙紮,放平時她不僅不敢反抗,也更是反抗不過。可生病的他很虛弱,她奮力一推就将人推在地上,連同這人的希望一同摔碎。
她敢不找他了,敢不給給他好臉色了,敢這麼忤逆他了。
她有了新的靠山了,恐怕不再需要這幅殘敗不堪的軀體了。
掌心紮進細小的碎石,密密麻麻的疼,他卻戀痛般地摁在地上,望着居高的人,眼角悄悄滑下一顆淚。
“吳雨萱,看在我養了你一年的份上,你實話告訴我,最後一次見面的晚上,是不是有人整我了,最後陪着我的不是你,對不對?”
他的聲音滲進最苦澀的生水,顆粒感太重,懷疑,期待和恐懼一同藏進每個字中,他每說一句有氣無力,尾音綿長。
吳雨萱平淡望着他,眼裡閃着不明意味的光,很快笑起來,明豔的唇輕啟,一點點擊潰對面最後一道防線:“想什麼呢?我那麼閑嗎,你哪次尋歡不是我親力親為?”
阿岩的唇抿緊,下巴微抖,眼神筆直。
吳雨萱笑眼彎彎,話說得雲淡風輕:“你以為你給那點錢就是我的救世主了嗎?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阿岩,我的世界大着呢,可是我不想放棄你,因為我不願意看到你笑。”
“每次你一笑,我就痛苦十分萬分!”
“我他媽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你爽快之後的模樣,惡心得要死,一胃的酒都不夠我吐幹淨的!”
她的眼睛瞪出濃厚的恨意,在阿岩的眼底生出了一萬根針,疼得他不敢去看雨萱眼中真真切切的恨,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溶解,消融,他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