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連綿不絕,這一場雨就如林淺的心事一般,下盡了後留下怎麼也甩不幹淨的濕潤。
今夜,風清月朗,林淺好似有一點想念那場朦胧的急雨。
她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上輩子她沒有活到能堂堂正正情窦初開的年紀,對于這種奇怪的,被世人捧得高高在上的感情一知半解。
她隻在文字裡窺見過它的美好與浪漫,從未親身經曆。
而到了這裡,她見過很多人對她表露這種情感,甚至想要威逼強迫,那時候的林淺其至厭煩,現在換她自己,卻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懷春總是詩,林淺這樣安慰自己。說到底她應該是年紀到了,多巴胺開始分泌,荷爾蒙作崇而已。
出去玩幾天就忘了。
于是林淺收起風筝,簡單裝點一二,帶上含姜出門感受感受天啟城的富貴迷人眼。
月上柳梢,幾天的大雨過後,酷熱又襲來。
炎熱不止躁人心,也躁身。
司樂坊,人流攢動。笙歌曼舞,風雅風流。
舞娘們輕衫薄衣,腰肢柔軟纖細,如春日風吹動的袅袅柳枝。
一種靡麗的胭脂氣息彌漫在各處,美貌的男男女女輕盈地在廊間樓欄處穿梭。燈火昏暗,美人多如春花,叫人生出不是人間之感。
林淺着一襲淡綠輕紗長裙,帶着一頂幕笠,和含姜一起坐在二樓瞧着下面的舞蹈。
據說今天司樂坊的扈大娘會有一曲獻上,現在下面的舞蹈權當開胃小菜。
于是林淺等人可見下方,絲竹聲聲聲不絕,美人衣袖飄然,舞動時似有香風浮動。
那彈唱的美人十指纖纖如玉,被一層屏風隔在裡頭,在燈火映照下隻能看見一抹窈窕的剪影。
柳腰纖纖,不足一握。
林淺微微皺眉,卻也隻能歎氣。
以後還是少來這裡,去醉海棠多看看吧,比起這裡,她更能看男人買笑。
算了,她又能改變什麼。
好歹她不是被看的那個,還矯情什麼。
“上酒。”
出來玩又有心理障礙,啧,還是喝酒吧。
“含姜你……罷了,你自己去玩吧,在我這裡呆着也是無聊。”林淺看了眼明顯神色興奮的含姜,讓她自己玩自己自己的,反正司樂坊的人跟着,總不會出什麼事。
“銀子你帶着就行,不用給我了。”
林淺三兩句安了含姜的心,見她走了便提起酒壺自斟自飲起來,司樂坊的服務很周到,她一個女子獨自坐在看台飲酒雖然顯眼,但還不至于有人會不長眼來打擾。
“青青河畔草……”林淺仰頭喝下一杯清酒,幕笠緩緩飄動。
“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夙昔夢見之……”
她哼笑一聲,又是一杯酒傾入喉中,果然保暖思□□,安生日子過多了就開始想點别的。
忽而,鼓聲乍起,激揚如雷。
林淺放下酒杯,垂眸向下看去,發現絲竹與舞娘已經盡數退了下去,一位紅衣女子長發如瀑,懷裡抱着一把鳳頸琵琶,款款上得台來。
燈光明亮如晝。
紅衣女子素手撥弦,微微擡起頭來直視前方,蛾眉螓首,紅裙如火,美豔不可方物。
台上有人為她高聲唱詞,所有人都目光都盯着那位美人。
那扈大娘子朱唇輕勾,纖纖玉手按在琵琶之上,輕攏慢撥,弦音流轉,如青雲出岫,如流水落地。
一時,滿樓寂靜。
月光如流水映入樓台,紅衣美人低眉信手,妙音美韻便如山澗溪流緩緩流出,在這樣糜麗風流的地方卻彈出一種高山流水般的風雅。
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鈞天廣樂,驷馬仰秣,引商刻羽,妙不可言。
林淺聽着,舉杯飲酒,頓生怅惘之感,她似乎有太多的情感埋在心裡。
對這個世界規則的迷惘、對雙親之死的恨、對自己無能的怨、對無法報仇的無奈、對情窦初開的喜……
細細想來,倒不如當初死了個幹淨來得好。
一曲終了,餘音袅袅,不絕如縷。
片刻安靜之後,掌聲雷動。
紅衣美人琵琶半遮面,輕輕颔首,款款下了台。
林淺又喝了一杯酒,再倒時卻發現壺裡然空了。
她站了起來,望向下面人來人往的大堂,卻是一陣煩躁。
囑咐小厮留在這提醒含姜,林淺幹脆就在司樂坊裡漫無目的地轉轉,來這裡的大多是高門顯貴,或是豪商富客,一個一個裝的倒是人模狗樣。
燈火昏暗,歡聲笑語,香鬓雲鬟,處處春色滿庭。
林淺一路過來遇見了不少想拉她進屋的姑娘倌人,她這才發現自己好像走深了,到了後面的一些限制性場所。
清朝人——林淺決定回避,在回大堂的路上卻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公子?”
她快步兩步追上前,那人回頭,正是那天的人。
“真的是你?”
林淺掀開幕笠,驚喜道,“沒想到我們緣分不淺,竟然在這裡遇見了。”
蘇暮雨看清她的樣子,驚訝了片刻。
“姑娘。”
他來天啟是有任務的,見到林淺的那一天是他來天啟第一天。現在任務完成了,他到司樂坊來送消息回去,沒想到這也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