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上腺素緩緩減退,應泊這才感覺到手掌火辣辣的灼燒感。他兩隻手都被那截鋼管燙脫了皮,像被剝了皮的桃子,嫩紅的真皮層滲着鮮血和組織液,邊緣翻卷的皮膚挂着半透明的絮狀物。食指與中指間的蹼部完全潰爛,露出底下粉色的肌肉紋理。
“嘶——”他壓抑着喉間的粗喘,鑽心的疼讓他整個上身都蜷縮起來,兩隻手卻不敢合攏。路從辜一時慌了神,抓着他的手腕,用殘餘的窗簾布幫他簡單包紮:
“沒有幹淨繃帶,你忍一下。”
棉麻的窗簾布細膩柔滑,打好的結總是松開。路從辜心急之下稍用了些力氣,布料勒入肉中,應泊額角落下豆大的汗珠,終于忍不住,痛呼了一聲:“啊……”
“輕、輕點兒……”應泊向後仰頭,後腦不住地撞擊牆面,試圖轉移注意力,“手還要用。”
“……我盡力。”路從辜收起力氣,小心翼翼地打了個死結。血很快浸透包紮布,應泊虛脫地倚在牆上,用衣袖擦去滿頭冷汗:
“不能懈怠,可能還有埋伏。”
路從辜将從倉庫裡撿來的槍退膛,再取出彈匣查看子彈型号,卻歎了一聲:
“換不了。”
他将彈匣重新裝填回去,壓低聲音向應泊介紹:“這是□□,也是警用手槍的一種,威力遠遠大于05式。05式可能打空彈匣都沒辦法制服歹徒,但92可以一擊緻命。”
“嗯,所以?”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打死了人……”
應泊馬上會意:“我會幫你作證和打報告。”
聞言,路從辜稍稍安心,先是不放心地環顧一圈,而後才推着應泊的腰往前走:“樓梯肯定被堵了,火勢也會擴大,走消防通道吧,腳步聲輕一點。”
然而,才走出幾步,臨近通道口時,應泊倏地停住了腳步,蒼白的面色又多了幾分警惕。消防通道高約三米的大門半開半掩,應泊将身形藏在掩住的半扇門後,屏住了呼吸。
“有人。”他擡手攔下路從辜,嘴唇幾乎貼在路從辜耳廓上,“大概在二樓。”
話音才落,一陣腳步聲已在消防通道内炸響,是從五樓傳來,路過四樓時沒有停下,徑直向二樓而去。應泊後背緊貼着冰涼的磚牆,細聽着樓道中的動靜,硝煙味混着血腥氣在鼻腔翻湧。路從辜急促的呼吸噴在他耳後,燙得驚人。
“狗哥。”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嗓子沙澀,也許有抽煙或是吸/毒的習慣,“燒着了,折了幾個弟兄,但沒找到那兩個條子。”
像是在向某人彙報,要找的“兩個條子”大概就是他倆。應泊聽了嘟嘟囔囔地:“我不是條子。”
命懸一線的時刻還有心思貧嘴。路從辜白了他一眼,把他拉到自己身後:
“走在我後面。”
應泊的眼神從驚訝漸漸變作疑惑,最後又變為一種被保護的感動。路從辜被盯得臉頰發燙,一面将槍上膛,一面輕聲說:
“要是最後子彈打沒了,我也許還能幫你擋下幾槍。”
“不許說喪氣話,今天誰都不能倒下。”應泊立刻嚴肅道,語氣卻是安撫的,“我看過這裡的消防疏散指示圖,三樓有配電間,配電間窗戶外有一個外置電梯,是獨立的供電系統。”
所幸那群人隻在二樓徘徊,沒有繼續上行。路從辜把懷中的卷宗遞給應泊,食指按在手槍扳機上,回身叮囑:
“我先下去看看情況,你在這裡等我。”
應泊也很清楚,以自己兩手殘廢的狀況,跟着也是拖後腿,隻好抿了抿唇,叮囑說:“一定注意安全,别冒進。”
他目送路從辜緩緩步入消防通道,心不由得又一次提到嗓子眼。路從辜每一步都控制得聽不出半點聲響,直至消失在樓梯口。應泊的每一根神經都被繃緊,隻需要一聲槍響,就能把他強裝出的所有鎮靜盡數擊碎。
等待的兩分鐘比兩年還要漫長,好在最後一槍未響,路從辜平安歸來,倚在窗邊一手撚着眉心思考對策。
“他們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緩步平台。六個人,兩把砍刀,兩把92,還有……一把步槍。我這槍裡有十四發子彈,如果運氣好,也許能把他們都幹掉。”他用指尖在積灰的窗台劃出人員分布圖,“領頭的‘狗哥’是個刀疤臉,年紀四十歲出頭……”
言及此處,他猛地頓住,瞳孔微微收縮。應泊發覺了他的異樣,緊緊盯着他的雙眼:
“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事,隻是想起了一些細節。”路從辜面上難掩駭然,卻隻是搖搖頭,搪塞過去,“他們如果沒發現我們最好,一旦發現,我留下火力掩護你進入配電室,你出去之後一定及時報警。”
他的嘴唇顫動着,躊躇半刻,還是吐出了不該說的話:“起碼帶人來幫我收屍。”
“你他媽再說一句試試?”應泊本就瀕臨崩潰的情緒被徹底激怒。他死死攥着路從辜的左手,目眦盡裂,胸口劇烈地起伏:
“路從辜,我告訴你,我就是沖着你回來的。你要是敢死在我面前,我下地獄都不會放過你。”
驟然從溫潤儒雅變作這副模樣,路從辜着實有些難以适從,在強烈的威壓下向後稍退兩步,又被應泊拉了回來。那句“我就是沖着你回來的”在耳邊轟響,路從辜忽然生出了一股想要緊緊抱住他的沖動,再一字一句地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