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了,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八十萬,後續還要花錢。”褚永欣的聲音打着顫,“那個老頭傷得太重,成了植物人,後半輩子隻能躺在床上,完全是個吞錢的無底洞。哪怕當時直接碾死他,都比現在……”
“打住,你真狠啊。”應泊擰眉打斷她的荒唐話,“應該不止這麼簡單吧?”
明白自己瞞是瞞不住了,褚永欣吞了口唾沫,壓着哽咽,将真相全盤托出:“其實,孩子爸爸當時撞完人,沒有直接跑,而是把老頭藏進路邊草叢裡之後才逃跑的。”
原來如此,案件性質從交通肇事變成了故意傷害,量刑區間也就變成了三年到十年。應泊對上了思路,把玩着桌上的鋼筆,接着問:
“判決都出了,讓他老老實實去坐牢就好,你又為什麼來找我?”
“我們……打算上訴,七年實在太長了。”
以應泊的個人經驗,七年已經是一個相對較輕的刑期,這種案件即便提起了上訴,二審大概率也會駁回上訴,維持原判——還要看檢察機關會不會提起抗訴。
“認罪認罰了嗎?”
“認了,那個檢察官說,認罪認罰能從輕,我們才認的……”褚永欣的聲音越來越沒底氣。
“簽了認罪認罰,現在又要上訴,你們不怕檢察院抗訴?”應泊冷哼一聲。褚永欣忙顫聲道:“聽律師說,如果我們上訴,市檢會接手這個案子,所以我才來找你的。”
“如果公檢法三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存在阻礙辯護人行使訴訟權利的情況,請找控告申訴部門。”應泊當然明白她的用意,但壓根不想同她糾纏,“單純的刑事上訴不歸檢察機關管轄,不服判決,請用書面或口頭形式向望海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然後等待二審開庭即可。”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對你來說隻是打個招呼而已,你就幫我這一次,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褚永欣忙從那帆布包裡取出幾張銀行卡,卻被應泊一記凜冽的眼刀吓住,又默默塞了回去,“小泊,就當我求你了,好不好?”
應泊置若罔聞,繼續自顧自道:“市中院受理後,會通知市檢派員出庭履行職務,案管系統随機将案件分配給任意的辦案幹警。既然還沒分到我頭上,那就與我無關,我不關心。”
這句話觸及了褚永欣最恐懼的地方,她像是應激一般近乎無賴地嘶叫:“不行,你不能不管。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想想齊齊好不好?他還是個孩子,就快高考了,不能沒有爸爸,我已經瞞了他一年,他要是知道了會崩潰的,我們這個家就全毀了。”
應泊閉上眼,尖銳的哭喊聲漸漸消散,而後是一聲“咚”的悶響。
她突然跪了下來。
這個記憶裡向來趾高氣揚的女人如今雙膝着地,額頭抵在茶幾邊緣,昂貴的羊絨衫沾上辦公室的灰塵。這副樣子讓應泊隻覺得荒唐,他怒極反笑,兩眼望向窗外,強迫自己不要爆發,用最後的耐心一字一句道:
“你現在應該做的是,要麼一瞞到底,要麼趁早做好孩子的思想工作,先想想怎麼自保。而不是為了那個不争氣的男人賠光家底,現在又連尊嚴都不要,跪在這裡用你孩子的未來逼我一個無關人等徇私枉法。這句話,去年我就已經跟你說過一遍了,我不想再說第三遍。”
這句話已經把出路暗示得相當明顯了。褚永欣卻還是不依不饒地哭嚎着:
“應泊!事情已經過去十三年了,你還放不下嗎?如今把我逼上絕路,你以為你會有好果子吃嗎?你就那麼幹淨嗎?”
冥頑不靈。應泊怔了半刻,忽然覺得好笑:“你在威脅我?”
他的不為所動終還是逼退了褚永欣強撐出的狠厲。應泊揚起一個略帶嘲諷的笑,緩緩道:“褚永欣,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們兩個很像。”
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都一樣不擇手段。”
看不出褚永欣現在的神情,不過,她大概打消了走偏門的想法。應泊疲憊地從身後的書櫃中取出兩張文書:“起來,過來填三個規定,再寫個情況說明。”
兩樣文書都完成後,應泊轉身朝向緊閉的大門,冷冷道:
“蔚然,送客。”
空了幾秒,門把手輕輕一轉,發出吱嘎的幹澀響聲,徐蔚然端着茶杯走進辦公室,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表情。
十分鐘前,應泊就發覺了她的存在。徐蔚然面上挂着讪讪的笑,将茶杯托盤擱在應泊辦公桌邊緣:
“師父,聽說有當事人來,我就準備了些茶水。”
“不必了,送客吧。”應泊轉向褚永欣,“如果你想喝完茶再走,我也沒意見。”
言罷,他微微蹙起了眉頭,目光變得鋒利。
是在警告她最好學會閉嘴。褚永欣打了個寒戰,拎起手提包,跟在徐蔚然身後抽泣着。
“這位……女士。”
将褚永欣帶離應泊辦公室後,徐蔚然換上了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聲音也輕柔:
“我能鬥膽問一下,你跟應檢察官的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