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偷偷瞥向縮成一團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大太監壓在地上的瘦弱少年,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反派比之前幾日他見到的樣子更加狼狽,也太瘦弱了。那天他就想說,這孩子明顯的營養不良,能在這樣困頓的環境下長得這麼高,當真是基因優勢。
沈穆站在殿下,沒聽他們說話,時不時看一眼顧晦,但大多數時候專心cos木頭人。
無他,這都是皇帝的家務事,他一個外臣,充其量算個皇子公主的家庭教師,摻和什麼亂七八糟的?
自中了毒之後,他的精神就差了很多,再說了,這是封建王朝,真正的宮鬥劇……沈穆看着腳下的玉磚,倦怠地垂下眼皮。
他一個現代人,還是老實待着聽吩咐吧。
可這事兒,沈穆是避也避不開的。
皇帝開了口。
“沈卿,你也聽了國師方才所言,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穆什麼都沒聽見,011貼心地做了會議記錄。
唔……沈穆茫然地眨了眨眼,是讓他,收養那孩子的意思?
命格相當?隻有他才能克制得住?
真的好随意哦——哪有把皇子托付給臣子教養的?
011舔舔爪子,什麼情況?這走向莫名詭異。
不等沈穆開口,皇後已經坐不住了。她起身一福,道:“陛下,都是臣妾做下的孽……大錯既已鑄成,臣妾萬死不辭,隻是災星命數已定,無法更改……不若就讓這苦命的孩兒出京入佛寺清修吧!”
太後不耐煩地用力拍扶手:“皇後!國師既然說了送人入佛寺僅是權宜之計,定要找個命格相當的才能克制住,你又何必如此執着?”
皇帝親自扶了皇後,讓她安坐。可他手邊的佛珠不停轉動,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安。
宮叙白信誓旦旦,皇後強勢反對,太後一再相勸——顧青禹默了默,看向沈穆。
“沈卿?”
但是沈穆是沒有什麼猶豫的——
他上前一步:“若是讓臣看管教養二皇子,恕臣無狀,敢問陛下,是否二皇子的一切事宜皆由臣負責?”
皇帝沉聲道:“自然是。”
“那好,”沈穆轉身走到顧晦身側,再次俯身一拜:“臣鬥膽,請陛下下令,讓這二位不要再押着二皇子了。”
透過宮殿天窗處照射進來的陽光輕柔地灑落在沈穆身上,沈穆略一振袖,雙手交握在身前,手指如玉一般瑩潤。
“不論如何,孩子年紀還小,本也沒有犯下什麼過錯,這樣押着人,難免要傷了他的尊嚴和筋骨。”
顧晦低着頭,看不清什麼表情。
宮叙白聽了這話,不自覺看向了沈穆。
他的長相實在是沒得說的,明麗大方,許是在青梧山待了十多年的緣故,往那随便一站,就不自覺的給人以一種端肅之感,生生把麗色壓了下去,讓人絲毫不敢輕視和冒犯。
氣質溫和,看起來是很好說話的樣子——但宮叙白莫名知道,這人可不隻是表面上所見的那般。
皇後愣了一下,尖銳的指甲劃過扶手,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
方沁雪眯眼,她陡然有點興奮。
皇帝看着殿下那孩子被押得動彈不得的樣子,像是才發現一般,擡手讓他們退下。
顧晦隐隐地在發抖,他身上衣服穿得輕薄,而且髒得厲害,沈穆剛一走進就能聞到煙熏火燎的氣味,被熏得沒忍住咳了兩聲。他強自壓下喉中癢意,解下身上的披風,扶着顧晦起來之後再給他披上。
顧晦低着頭不肯看人,沈穆也不介意。
這孩子也太瘦了——沈穆在意識空間敲敲011:好慘的反派。
011:命運凄慘,天生不祥,反派buff疊滿——穆穆~你真要養着他啊?
沈穆手指穿過衣帶,笨手笨腳的系好了一個……一個奇怪的坨。
顧晦:“……”
他有點震驚地看了一眼沈穆,沈穆茫然眨眼。
顧晦嘴角抽了抽,被那個奇怪的結醜得不忍直視,用力閉上了眼。
沈穆不明所以,他繼續跟011說話:養着吧,你不是說他很危險嗎?趁他現在沒有完全黑化,還是個知道上進的孩子,養養說不定能變好。
沈穆:再說了,先跟反派搞好關系,以後變壞了說不定能放我們一馬。
011乖巧點頭,穆穆說得沒錯。
——都是借口,沈穆心裡一清二楚。
他隻是覺得這小孩跟他小時候挺像,可憐他而已。
顧晦是倒黴,還沒出生就被神棍判定了命格,沈穆也倒黴,生下來就帶病。
他還好,有奶奶疼他,可這孩子,真真是爹不疼娘不愛,祖母也嫌棄。
罷了罷了,反正都是養孩子,多養一個也沒什麼。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看着沈穆的動作,皇帝雙眼緊盯着顧晦,顧晦身形極消瘦,身上穿得雖然尚算齊整,但罕見的居然有幾塊補丁。
顧青禹出身貧苦人家,如今當了皇帝不過十多年,見着補丁,竟然有種新奇的感覺。
顧晦一直低着頭,先前是被兩個力氣大的太監押着沒辦法擡起,現在則是不願擡起。
跟他平日裡見到的昂首挺胸、身着華服的顧知行、顧知意完全不一樣。
可那倔強的樣子,卻跟顧青禹小時候一模一樣。
“既是命數相當,臣沈穆,願意領命照顧二皇子。”
沈穆故意把命數相克說成了相合,顧晦身子一動,在沈穆身旁跪下,少年倔強的聲音響起:“顧晦謝過沈先生的好意,隻是顧晦不祥,不願拖累無辜之人,自請出京入佛寺清修。”
顧晦拒絕了他……沈穆心中一軟,低頭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能看見幹枯的頭發和黑漆漆的發頂。
方沁雪捏緊帕子,不動聲色地觀察顧青禹的表情。太後冷笑:“果真是災星!瞧瞧!自個兒都知道不祥,居然還想着出京繼續影響我大盛國運!老國師說得一點沒錯……”
“母後!”
到底是對這個孩子心存愧疚,顧青禹打斷了太後的話。
已是秋日,天氣漸漸冷了,沈穆扶了顧晦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宮叙白适時開口:“陛下,天象既已預兆,就無法輕易更改,這……”
顧晦必須要留在京城。
顧青禹歎了一口氣,轉眼看向沈穆。
沈穆看着顧晦的發頂輕聲說道:“既是天意,而陛下待臣優厚,臣自當領受天意,為陛下分憂。”
他緊了緊搭在顧晦肩上的手,輕聲道:“二皇子大可不必擔心,臣既與殿下命數相合,就說明你我有緣,至于其他的……”沈穆真誠一笑:“不用擔心,我很願意和你相處。”
我很願意,和你相處。
是對我說的嗎?
顧晦眼底是不可置信,和藏得極深極嚴的,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懇求。
沈穆看懂了他的情緒,點了點頭。
是的,是對你說的。
顧晦擡起頭,沈穆正看着他,笑得溫柔又親切。
顧晦主動握住沈穆的手,沈穆的手指有凍瘡,還有寫字留下的繭子,可能是身體一直不太好的緣故,指尖帶着涼意,但是掌心溫暖又幹燥,讓人心安。
堅冰悄然融化,半真半假、半實半虛之間,顧晦突然有點理不清自己的心。
事情都已經解決了,是皆大歡喜的結局——隻有方沁雪折斷了精美的指甲。
怎麼就不讓他出京呢!為什麼不讓他出京!
隻要他出了京城,她就可以安排影宮的人埋伏刺殺!
還有機會……對,還有機會。
方沁雪狠狠咬牙,面上仍是一副端莊的慈母做派,素華輕拍着皇後的背給她順氣,方沁雪抓住素華的手,尖銳的指甲劃過細膩的皮膚,留下幾道血痕,素華忍着沒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