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的話,貴妃是想着今日家人難得都能來到宮中見一面,說說話,午後起來就急着吩咐宮裡的小廚房準備點心茶水,還有餐食。奴婢多嘴,說了一句禦花園裡的紅梅早早開了,看着喜人,娘娘就說老夫人要晚上才來,她悶在宮中無趣,想去瞧瞧。”
采繡紅着眼睛,擦了一下眼淚,繼續說道:“但今天生辰宴忙亂,貴妃不想興師動衆,便說全作散步罷了,隻讓奴婢跟着。一入禦花園,娘娘心情明顯好了許多,也顧不上尋那梅花了,随便走走看看。”
她抽噎着,楚楚可憐:“娘娘說口渴,奴婢在高處瞧見了嘉福宮,便想着下了那長階走一條捷徑讨杯茶水,不曾想剛走到底下,就……就聽見貴妃的慘叫,一扭頭看見貴妃摔了下來,奴婢跑上去時,就看見二皇子站在不遠處。”
采繡砰砰磕頭:“奴婢該死!沒有保護好貴妃,請陛下皇後降罪!”
胡大監緊步走來:“陛下,奴才剛才問了一應人等又去了一趟假山,侍衛們說二皇子入宮後确實被帶到侍衛門房休息了兩個時辰,然後就被一個宮女帶走了。”
“假山附近呢?可有人瞧見二皇子和那宮女的蹤迹?”
胡大監搖搖頭:“不曾有,那入口偏僻,裡面有一湖泊,今年夏日淹死好幾個宮人,所以平日都是封死了的,原本可以走捷徑的宮人都走了另一條路,不知今日……為何開了。”
是誰開的門?
皇帝眼神幽深,手中佛珠轉過一顆。
皇後起身請罪:“臣妾掌管後宮不利,請陛下降罪。”
“不幹你的事,”皇帝扶了皇後的手起身,“你是皇後,近日又一直忙碌皇兒的生辰宴,有些地方顧不到也是正常。”随即沉聲道:“去查,一應主管、宮人,都查個清楚明白!”
胡大監一甩拂塵應是。
裡間女人的痛哭聲不絕于耳,楊辛身上有些狼狽地走近前來,簡單說了殿外之事。
皇帝饒有興緻地挑起半邊眉梢,打起來了?
“讓他們進來說話。”
楊辛路過顧晦的時候腳步一頓,顧晦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應是跪得累了,放在腹中的手垂向兩側,長袖掩映下指尖微動,沒有人注意到發生了什麼。
沈穆第一個進來,皇帝擡眼一看,口中剛含的茶險些噴出來又硬是忍了回去,嗆得他咳嗽不止。
顧晦扭頭看去也是一愣,然後目光一下變得緊張又柔軟。
——沈穆發絲微亂,雙頰泛起了紅,臉上似乎沾染了塵土,稍微有點髒,可眼睛很亮。
不僅如此,他手裡還提着一把彎折的金色戒尺,袖子被拽爛了,但是絲毫不減損他的氣質,反而較之往日更顯張揚明媚,腳下一隻可可愛愛的三花小貓磕磕絆絆地追着跑,十分憨态可掬。
這人背光而來,配上這副形容和淡定的神态,簡直像個戰士。
他進來時先掃了一眼顧晦,然後就在人家身邊噗通跪下,腰背挺得筆直,臉也仰高,一副打架打赢了雄赳赳氣昂昂來領賞的樣子,看得人忍不住扶額失笑。
——顧晦就是其中一個。
顧晦頭一回被可愛得心底咕咚咕咚冒泡,一顆心柔軟得不得了。
在場的人都吓了一跳,從來淡然儀容整齊的沈先生怎麼搞成這副模樣?!
“沈卿,”皇帝繃着臉擡指點點,“你這是……打架了啊?”
沈穆颔首:“是,王書勐嘴太賤胡亂攀咬,還無視陛下所贈于臣的戒尺,為了維護陛下的尊嚴,臣就動手了。”
皇帝眉頭擡得更高了,為了維護我的尊嚴?
他要是沒記錯,那戒尺,他是讓沈穆教訓皇子公主的吧?
沈穆一仰頭,眼裡的意思表達得明明白白:是你說能保護我不被王家欺負我才留下來做家庭教師的,我這就是在狐假虎威,你看怎麼地吧!
皇帝無奈:“朕都聽楊辛說了,這事是王書勐無禮。”
一錘定音,錘得後頭一瘸一拐走進來的王家父子臉如黑墨。
王家這一回可真是損失慘重,且不說王貴妃流産的悲痛,就看這三父子的形容,啧啧啧。
王宗安因為衣服顔色與沈穆相似在鬥毆中被無辜卷入,當下被急眼了的王書勐誤以為是沈穆一腳踹了過去,轟然摔了個大馬哈扭了腰。王書勐也沒好到哪裡去,他沒想到沈穆是這種打法,根本沒反應過來——沈穆知道自己這邊人少打架占不了便宜,先下手為強一把薅住了他的頭發用力一拽,然後拿起戒尺直往人臉上抽,他還強迫症發作給人抽了個居中,一道紅印從額頭一直延續到鼻子,瞧着滑稽異常。
不僅如此,王書勐的頭發亂成了雞窩,半邊頭發都要被扯斷了,還滾了半身泥土,狼狽得讓人不可直視。至于王書樾……
王書樾沒想到這個看起來瘦弱單薄的病美人戰鬥力如此強悍,打上頭了一時居然無法分開兩人,自己也在混亂中被沈穆踢了好幾腳,都被衣服遮擋住了,留下了不少腳印,臉上還帶着巴掌印。
楊辛拍拍身上的灰塵,他拉偏架替沈穆挨了幾腳,并且偶然間發覺王書樾也在不動聲色地阻攔着王書勐揮向沈穆的拳頭。
這下事情變得有趣起來,見多識廣的楊公公心中樂呵。
皇帝實在沒忍住,聽完楊辛生動、全面的叙述,連失去孩子的悲痛都被蓋了過去,簡直要笑得打跌,皇後收斂一些,掩着唇樂得不行。
沈穆摸摸顧晦的背,小小聲:“他們沒打你吧?”
顧晦也小小聲:“沒有。老師受傷了嗎?你好厲害啊,一打三!”
沈穆眼睛裡蕩漾着驕傲和笑意,謙虛道:“還好還好,保持低調。”然後臉色一慘,手扶上了心口,重重地揉了兩下。
顧晦趕緊扶住沈穆往後緩緩坐下,好在現在已經入冬,整座宮殿都鋪滿了厚實的毛毯,不怕會凍到人。
殿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安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這一邊,隻見沈穆用力吸了兩口氣,嗆咳兩聲,而顧晦正抱着沈穆順着他的後心,聽見沈穆咳了出聲,心髒跳動又明顯變快,不再猶豫,從懷裡掏出一瓶藥,數了幾粒藥丸喂他服下。
楊辛遞上一盞茶水,顧晦接過試了溫度才喂他喝了兩口。
沈穆阖着眼靠在顧晦懷裡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顧晦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王家縱是損失慘重也隻能閉口不言,否則沈穆當下病情發作他們都讨不了好。
誰叫“醉春華”出自王家?
皇帝看着顧晦熟稔的動作,眼中晦暗難明,皇後則是一臉的糾結,手指緊握成拳。
雖然這件事被臨時打斷,但終究是要搞清楚的。
沈穆又聽了一遍采繡的說辭,不由揉了揉眉心。
“也就是說,你隻是聽見了貴妃的慘叫,看見貴妃摔下來,但實際上,你并沒有看見是二皇子動的手,對嗎?”
采繡含恨道:“當時隻有二皇子在上面!如果不是二皇子,難道是我家娘娘要害自己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