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他們才在一起不到短短一月——這就更談不上“永遠”了。
顧如珩呆呆地與沈穆對視良久,然後頹然地低下了頭顱,額頭抵着沈穆的肩膀。
沈穆不說違心的話,但是沈穆說了會盡量陪着我。
盡量,是多久?
可不可以延長變成永遠?
“永遠”這個詞吓到了沈穆,但沒有吓退顧如珩。
沈穆能夠聽見顧如珩用力喘息的聲音,他一樣難受,甚至有種缺氧的感覺。
他知道這段感情會有波折,但沒想到這麼快就要面臨分手。
如珩傾心待我,而我卻在一開始就知道這段感情沒有結果,計劃着離開。
或許他們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
他不該在明知道沒有結果卻輕易答應如珩。
沈穆環上顧如珩精瘦的腰身,顧如珩用力抱緊了他,兩個人緊緊相貼,不含絲毫旖旎,倒像是在相互取暖。
“雖然現在說這些可能已經晚了,并且很殘酷很無情很不負責任,”沈穆垂下眉目,一字一頓,艱難萬分,“但我們這段感情,注定無疾而終。”
“是我當初,答應得太過魯莽和輕率,趁現在我們都還沒有過于深陷其中,如珩,如果你想,我們還可以重新回到之前的師生關系,我仍舊是你的老師。”
沈穆心痛難忍,卻不是平時發病時的那種痛。
“如珩,謝謝你喜歡我,是我對不起你。你怨我也好,報複我都好,我全盤接受,絕無怨言。”
他強撐着把話說完:“如珩,我也喜歡你的,我不曾想過、玩弄你的感情,隻是,隻是我、我不想,也不能留在這裡。”
“如果你不願意做我的學生,我也可以理解。我已經讓望叔把你這些年賺得的錢财重新規劃,後來又添了一些進去,你要是不喜歡我這樣自作主張,賬上的現銀也足夠你取用,我……”
“我不。”顧如珩咬着牙,一字一頓,“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補充道:“即便你下定了決心要走。”
沈穆當然沒有玩弄他的感情,顧如珩想,他追在沈穆身後七年,怎麼會不知道沈穆是個什麼人呢?
但他還是堅持要走啊。
顧如珩握緊了桌沿,雖然是他先動的情,先主動追求沈穆,沈穆看似被動,但實際上他在這段感情中一直都是主導者。
開始和結束,都由沈穆說了算。
顧如珩死死壓抑着本性中蓬勃頑固的占有和強勢,連靈魂都在叫嚣着不甘。
他錯了,他高估了他在沈穆心中的分量,一開始就輕率地讓渡了主動權,所以一敗塗地。
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顧如珩,沈穆是自由的飛鳥,是遠在天邊不可觸及的明月——你好不容易織了網,撈了月,怎麼可以犯蠢讓他有逃脫的機會?
人生而孤獨,沈穆,不是這樣的,隻要有你在我的懷裡,我就不會孤獨。
是你給了我溫暖,你讓我動了心,你的所有一切,都在吸引着我。
是你向我敞開了懷抱啊……
顧如珩的回抱和那句話讓沈穆心酸不已。
“如珩,如果你、你還想繼續跟我在一起,我……”
“如珩,别擔心,”沈穆重複道,“我會盡量陪着你的,盡量,長久。”
顧如珩的聲音很輕:“是嗎?”
“是。”
顧如珩回抱着沈穆的腰身,滿懷雪蓮香,他突然笑了一聲:“‘盡量’這個詞,好輕啊,沈穆,我能感覺到你是喜歡我的,不然你不會答應我……可是為什麼,你不要我呢?”
“是我哪裡做的不好,你不夠喜歡我嗎?你告訴我原因好不好,我改……”
沈穆心頭刺痛:“抱歉,不是你的原因,而是因為我,我有……難言之隐。”
……
“那你說你會盡量陪着我,會陪多久?”
沈穆根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樣的地步,他揉了揉眉心,實話實說:“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前,我不會離開。”
……
“真的嗎?”
“嗯。”
……
顧如珩深吸口氣。
“我當然想繼續和你在一起。”
“回京之後諸多變動,”顧如珩低頭看着沈穆披在身後、因為這個姿勢而落在桌面上的青絲,挑起一縷,“我預感到此次回京,事情發展将會超過預想,沈穆,我很害怕你我之間的關系會發生變化。”
沈穆遲疑着:“你想要什麼?”
顧如珩摩挲着手下顯得纖弱的腰身,低聲道:“老師跟我定個契約好不好,契約就寫,‘沈穆會盡可能地和顧如珩在一起’,期限你定,當作讓我安心。”
沈穆不解:“定契約?”
顧如珩凝住他疑惑的眼,俊美無暇的臉展露出真誠懇切的笑,卻又帶着一絲不安和脆弱。
沈穆歎了一口氣。
顧如珩把沈穆困在懷裡,期期艾艾:“其實什麼期限,什麼時間,我都不在意,因為你還是想要走,想要離開我,但是沈穆,我太愛你了,我十二歲跟了你,到現在整整七年,我記事很晚,後來撞傷了頭,失了十歲之前的大半記憶,所以現如今,我的大半人生都有你,我想要你繼續參與我的人生,我喜歡你,景仰你,相對應的,你的一切我都想參與。”
“可是你不願意,”顧如珩垂下了眼,“沈穆,我全情投入,而你随時可以抽身而去,我很不安。”
顧如珩站直了身體,看着沈穆顧自強笑着:“隻有幾年的時光也好,但就算是幾年,我都很害怕你會走。沈穆,我希望接下來的幾年,我們都可以全情投入,你可不可以就算是給我一個安心?京城情況未明,我惴惴不安。”
“蘇州是我的桃花源,京城是我的噩夢。”
“我會珍惜你在我身邊的每時每刻。”
沈穆緩慢地眨眨眼睛,心中酸楚。
他擡手輕輕點了一下顧如珩的眼尾,是濕潤的。
“不哭,如珩,”沈穆心疼地看着他,笨拙地安慰,“不哭,是我不好。”
他覺得,他好像還是沒有教好如珩,沒有辦法讓他擺脫過去的陰影,如今自己還在他的陰影之上雪上加霜。
如珩的年齡、身體、心智都在成長,可是有些東西,是紮了根的,他無能為力。
“如珩,人的這一生,不是隻有情愛。”
沈穆深吸一口氣,直視着顧如珩:“我是自由的,你也是。”
顧如珩的手緩緩攥成拳頭,不停地顫抖着。
沈穆擡手撫着顧如珩的側臉,柔聲道:“我也喜歡你,但是除了情愛之外,我還有很多别的想做的事,還有别的愛好和樂趣,如珩,是我疏忽了對你這方面的引導,好在現在也不遲。”
或許,不該在這個時候說穿的。顧如珩想。
沈穆比他預料的更加理智,即便他說“不是隻有情愛”的同時在說喜歡我,眼神卻一直是清明的,似乎毫無波動。
顧如珩緩緩收緊手中的力道,感受着指甲掐進掌心的刺痛,卻比不上心口的痛。
可是——
“如果你覺得我沒有給足你安全感,可以的,如珩,”沈穆傾身抱住了顧如珩,“可以定契約,回京之後,不論發生何種變故,你我之間的關系不會改變。”
他緩緩松開手,想去找紙筆,顧如珩卻抱緊了他,眸光暗淡,内裡藏鋒。
“沈穆,我愛你。”
“不用紙筆,紙筆寫就的東西會因為時間褪色、損壞,”顧如珩俯身啄了一下沈穆柔軟的唇,眼睛微微散發出期待的光,“在你的身上立契好不好?讓你永遠記得這個契約,就算你走了,你也會記得我。”
沈穆錯愕:“……什麼?”
顧如珩指了指放在一邊的房契,然後拿過沈穆手上抓着的,他的私印。
“就是,在你身上蓋個章,好不好?”
“就一次,”顧如珩央求道,“我好怕,沈穆,你依我這一次好不好?我不想你忘記我,你是潇灑豁達的人,離了誰都能活,我不行。”
“沒有你,顧晦早就死在了那個皇宮裡,或者是什麼佛寺。”顧如珩無聲地笑,“或者說,顧晦早就死了,活下來的,隻有沈穆救下來的顧如珩。”
顧如珩眼底閃過暗芒,但沈穆因為太過驚訝、心頭震動而沒有發覺。
“我要你記得我,記得我帶給你的一切。”
如珩一貫是強勢的,占有欲強的,可是自從他們在一起後,他能夠察覺到如珩一直隐忍着,他比之前做得更好,給了沈穆他能給的最大的自由和尊重。
是我沒做好,與如珩相處那麼久,居然沒有發覺他的不安。
“……蓋吧。”
沈穆忽視了内心的别扭,羞恥地蜷起了手指,閉上眼睛别過臉去。
“不許蓋在臉上,或者是其他别人能看到的地方。”
顧如珩低笑一聲,吻了一下沈穆的耳垂:“當然不會,我才不舍得讓人看見這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