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被大手鉗住的觸感猶殘留着,阿猊打了個哆嗦,夾着腿,一溜煙跑遠。
阿猊離開後,乒乒乓乓的修理聲同時停了下來。
曹昂看向東側正屋,隻見顧至那間卧室的窗棂已經修繕完畢,十根腕骨粗的木條整整齊齊地碼在窗口,比原先的更筆直。
看起來,也更像一座真正的牢房了。
對着門前那道清瘦的身影,曹昂仍想說些什麼,卻見顧至已拎着石頭進屋,門闆毫不留情地拍在框上,隔絕了裡外兩個空間。
心中一個聲音幽然歎息,曹昂不露聲色地請荀彧前往正院。
“閣下,請随我來。”
曹家過慣了儉約的日子,加上戰亂中物資不豐,偌大的庭院,隻點了兩處燈。
兩人踏過中庭,沿着碎石鋪就的小路,走到廊下。
漆黑的視野下,夜晚的靜谧稠重而陰冷,寒風凜冽如鬼氣,仿佛趴在人的肩頭呼哧。
曹昂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些精怪傳說,頸間的絨毛豎起,讓他不得不尋找話題,借此打亂腦中的胡思亂想。
“原想着讓家中的工匠替顧什長修葺屋舍,倒是沒有料到,他竟會繕工之事。”
“什長?”
“對,就是先……顧郎。顧郎曾在軍中擔任什長一職。”
什長,在軍中管理十個士兵的小隊長,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職級。
荀彧回想着少年迅捷的身手與不同尋常的脾性,最終将思緒停留在那形同監牢、檻車,格外古怪的窗欄上。
他有些許疑問,沒有問出口。
隻是道:“或許……”
曹昂偏頭看向荀彧。
荀彧卻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垂着眸,毫無痕迹地說起了另一件事:
“他似乎心緒不佳,并不希望旁人靠得太近。”
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曹昂眼瞳變圓,想起荀彧不久前曾替顧至撿了一根木條,近距離地交給他。
難道,就是那個時候?
可是顧至并沒有表現出反感與不耐。
還未等曹昂想個明白,他們已抵達曹操的居室。
曹昂目送荀彧入内,沒有一同進屋。
隻言片語從屋内淌出,隐約可聞。
少許寒暄之後,曹昂聽到熟悉而溫緩的聲線。
“将軍若想将計就計,需得分辨細作。今夜有幾人行止可疑……”
曹昂預備離開的腳步驟然一停。
将計就計。
他收攏螺青色的披帛,在微涼的夜風中呵出一口冷氣。
莫非,荀文若早就猜到……他的阿父并未受傷?
……
顧至修好窗外的檻欄,回到屋中,放下支摘窗的小棍,将擋風闆放下。
初秋的夜晚略有涼意,顧至沒有點燈,用牆角的盥盆簡單洗漱了一番,将外袍挂到木制椸架上,就着衾被裹成一個小蠶。
小蠶扭動了一番,從頂部探出一個腦袋。
顧至俯面向下,額頭抵着麻布枕頭。
那個錢四,當衆發了假誓,令他想起了很不好的回憶。
耐心也随之告罄。
……無聊。
不管在哪都一樣無聊。
蠶蛹颠鍋翻面,顧至仰面躺在床榻上,閉眼入睡。
這間主卧的隔音效果聊勝于無,與曹操那間會客室别無二緻。
多虧現在是夜晚,周遭沒有太過喧鬧的聲音,隻偶爾有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的犬吠聲,驅散了時間靜止般的死寂。
不知躺了多久,顧至再次睜開眼,望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頂棚。
……太早了。現在是戌時,換算成現代就是七八點左右,他可從來沒有這麼早睡過。
哪怕肉/體的生物鐘已經催他入睡,精神上仍然亢奮。
這麼一想,似乎更生氣了。
這個世界甚至沒有手機。
閑極無聊,顧至在腦中搜羅着原主的記憶,試着分門别類。
由于記憶過于瑣碎淩亂,顧至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也還是模糊不清。
例如原主過去的舊識——不管是仇人也好,親人也罷,在他腦中都隻有一個模糊的面容。
比秃頭披風俠的腦殼還光滑。
他甚至懷疑原主的記憶是不是一場夢。一旦夢醒,就再也想不起夢中人的五官。
不知不覺,犬吠聲停歇。
濃郁的睡意襲來,在即将沉入夢鄉的前一刻,顧至聽到一段極其細微、近乎于無的腳步聲。
他蓦然睜眼,将注意力集中在房梁上。
屋頂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