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隽看出他們的心思,嘲笑道:“怎麼,還得加點特效才能令你們信服?”
她攤手道:“若不信的話,就試試看?”
“比如想想,殺了我?”
話音剛落,剛才的路易斯倒在地上,抽搐不停。
“啊呀,謝謝你的現身說法。”王隽無奈道。
項望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們的錯愕,又看看王隽,不甘地問:“您難道不像當初一樣,給他們現世報的懲罰嗎?”
王隽看着她,“這些不夠?”
“當然不——”項望鵑忍不住喊了出來,“遠遠不夠!”
“論罪業,他們所做的罄竹難書。怎麼可以讓他們活着,甚至還能靠行善減輕痛苦?必須讓他們生不如死才行,不然怎麼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和那些生不如死的人!”
“不公平,不公平!”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想想吧,他們所作的一切不為人知,而以他們的手段,他們隻需要為那些不痛不癢的事情道歉,那些不明真相的公民會支持同情他們,他們就能借此消除自己的罪業!”
“甚至,他們會主動下台,成為幕後的主導,依然操縱着世界的一切!區區島上的人,區區這些人受到的懲罰微不足道,這個世界依舊不會有任何改變!”
她失魂落魄地跪在王隽面前,“你不是救過我一次嗎,求求你,為了正義,求求你……”
王隽靜靜看着項望鵑的崩潰,不為所動。
她心中默念:她最好不要說出那句話……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像十年前那樣,讓那些人下地獄!”
玄鳥歎息:她還是說出來了。
王隽沒有回答她,從滿地狼藉中拿起一瓶沒開封的酒,倒在水晶玻璃杯中。
她輕輕品嘗一口,五官瞬間擰在一起。
“這人間的酒我還真是嘗不習慣,不如……”
王隽将酒杯遞給她,笑道:“你替我嘗嘗它的味道怎麼樣?”
項望鵑茫然看着她,不解她的深意,但還是順從的接過她的酒杯,将滑落在酒中的淚一飲而盡。
口腔瞬間沖入食物腐爛的味道,令她忍不住幹嘔幾聲,這酒苦澀難咽,絕不是這些權貴的酒。
是眼淚太過苦澀還是自己的味覺失靈了?
項望鵑死死盯着酒杯,又飲下一口,依舊難以下咽。
王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來,你也喝不慣這酒。”
玻璃的倒影映出她驚愕的眼,幾個畫面一閃而過。
華夏的豪門内庭,□□着的爺爺,還有滿屋的人,滿地的漿血,以及——她顫抖的手中握住的槍。
她無力地倒在地上,癫狂大笑,震得在場的人膽戰不敢接近。
“原來,我也不例外……”
王隽沉默不語。
神仙也有自己的好惡,自己也不能免俗。
她可以為了人類伸出正義之手,也可以為了信徒和朋友不顧一切,但是她不能忽視包庇他們的罪惡。
正因為如此,她最後一絲慈悲也同樣公平地落在項望鵑的身上。
“審判結束,你們可以走了。”
玄鳥側身,給他們讓出了路。
王隽漠然地看着其餘人,他們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如出生的嬰兒帶着迷茫。
他們會如他們的‘天父’所說,帶着‘原罪’活下去。
他們至今不能相信,自己在活着的時候,就接受了神明的判決。
可體内撕心裂肺般的痛卻提醒着自己,這一切,遠遠不會結束。
“不,我要去看醫生……”
“我不要啊——”
尖叫聲呻吟聲連綿不絕,他們再次奔向通道外的光明,想要回到自己的‘天堂’。
但那條路,已不再通往生,而是生不如死。
直到場内隻剩下項望鵑,王隽才開口道:“你還有機會去償還自己的罪業。”
“因為此時此刻,你還活着。”
“這就是神明的自以為是麼?”項望鵑擡起眼眸,恨和不甘交織,“我想要的,是他們生不如死!”
惡念生起,項望鵑頓感頭疼欲裂。
王隽歎息:“這不是我的自以為是,而是我能做的,隻有這些……”
“罷了,我也不再解釋了。”
“你的姐姐,還在外面等你。”
項望鵑怔住了,“我的姐姐?”
王隽頭也沒回地轉身離開,留下一句話:“你的人生還沒有到末路,該向前看了。”
玄鳥本還想張嘴罵這女人的不識好歹,但見王隽走遠,便忍住跟上前去。
項望鵑不知是什麼支撐着自己走出了密道,在這漫長黑暗的盡頭,是光明。
她潸然落淚,不知為什麼而喜,為什麼而悲。
小俞見她回來,跳上去緊緊抱住了她,“那些人不知怎的,跟瘋了似的沖出來,把我吓壞了,我還以為……”
項望鵑沒有反應,對着空氣喃喃道:“姐姐……真的是你?”
她緩緩走了過去,在小俞的眼裡,她像是在擁抱風,擁抱陽光,擁抱看不見的——愛。
小俞還想上前,被王隽攔住:“讓她們好好相處吧。”
“她們?”
王隽點點頭,“是的,她們。”
項望娣眼中清明如水,正溫柔地抱着項望鵑,“這些年,鵑鵑過得一定很辛苦吧?”
“不辛苦,隻是……有點累。”
她虛弱地一笑,“對不起姐姐,說好要在一起的,可我去不了姐姐的世界了,我注定要下地獄的。”
項望娣的手一頓,安撫她:“沒關系,姐姐會等你。”
“鵑鵑,還記得嗎?你說過,從此以後,妹妹就是姐姐。”
項望娣無限眷戀地撫着她的臉頰,似是要永遠記得她的樣子。
“你還是那些妹妹的姐姐,好好對她們,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項望鵑努力擺脫内心灼熱的痛,依舊徒勞。
她苦笑一聲:“也好,現在的痛能提醒我,我還活着。”
她緊緊擁抱着項望娣變得透明的身體,努力不哭出聲:“我會像姐姐希望的那樣,好好活下去……”
項望娣的微笑化為縷縷清風,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玄鳥見王隽神色落寞,安慰她:“是不是發現自己勸了百遍,也不如人家一句話來得好使?不過人嘛就是這樣的,你已經為她們做的夠多了。”
王隽釋然一笑:“其實這樣也好,隻要她能回頭重新開始,誰勸都一樣。”
玄鳥冷笑:“我看她未必能記住你的好。”
“因為神滿足自己的願望而崇拜,不滿足就心生怨念。我倒要看看,沒了你,她今後的路會走到什麼地步。”
王隽歎息:“人類性情多變,也是正常。”
這樣的事今後還多着呢,王隽沒打算放在心上。
隻是希望,項望鵑真能聽進她姐姐的規勸。
希望的種子已經播下,隻要以德善滋養,一定會有美滿的結果。
那些無名無姓的女子,還需要她。
“可你這樣做有意義嗎,萬一沒過幾年還是這樣的結果,豈不白費心思?”玄鳥問道。
王隽微笑着,“我們所作的哪怕成效甚微,也有它的意義。”
“你相信他們不會走偏道路嗎?”
“我選擇相信人類。”王隽閉上眼睛,感受着春夏暖陽的和煦。風吹動着她的長衫,臉上笑容不改。
“也像你相信我。”
又過了數年,重回島上的項望鵑輕快如風地迎來新來的女孩。
她們怯生生的對着熱情的大姐姐露出羞赧的笑。
“這是你們第一次來到這個小島吧?”
項望鵑溫柔地半蹲在她們面前,指着身後新立起的姐妹雕塑說:“這是我為你們買的小島喔,從此以後,我們會自由地生活在這裡。”
“你們不再無名無姓,沒有依靠。”
她抱住了這群女孩,對着天邊的雲微笑:“因為我會像她們一樣,保護你們。”
無形的王隽立在雲頭,默默注視她們良久。
望着她們在海風中快樂奔跑,在榕樹下學習思考,她發自内心的笑了。
在離去前的最後一刻,王隽不禁感慨:項望鵑,果然像極了她的姐姐。
但這個故事的結局,已經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