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茂謙走出房間的時候,透過書房打開的門,看到花園裡喬韻芝的身影。
女人身上披着一條藍白相間的羊絨圍巾,擡頭去看樹枝上鳥籠裡的鳥兒時,露出纖長的脖頸曲線和圓潤小巧的下巴。
清晨薄透的日光灑在她烏漆的鬓發之上,一如她正在逗弄的那隻虎紋長尾山雀,背毛光滑柔順,閃閃發亮。
杜文凱形容得沒錯,她确實讓人有一種想要焚金為籠,将她圈在金絲鳥籠裡,時時刻刻托在掌心的沖動。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傳入喬韻芝耳朵,她側眸看來,朝着他笑得燦爛。
“你醒了?”
霍茂謙徑直從書房走到花園,站在她身邊,溫柔的目光将她包裹。
“吃早飯了嗎?”
她搖頭,随後有些為難地看向大廳的方向。他跟着看過去,餐廳烏木長條餐桌邊,杜玉琴正穿戴整齊,獨自坐在那裡享用早餐。
這一次,霍茂謙沒有讓張媽單獨把他們的早飯端到花園來,而是牽着喬韻芝走進餐廳,在餐桌的另一頭坐下,開口喚張媽熱兩份早餐過來。
杜玉琴一口面包咬下去,細嚼慢咽的同時,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着霍茂謙,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待兩份早餐端上桌,她嘴裡那口面包總算咽下去,一反常态沒有惡言相向,而是雙眼微眯,嘴角勾起一個看上去還算友善的笑容。
“霍律看人的眼光倒跟我那個侄子有些像,不然也不會和他喜歡上同一個女人。”
霍茂謙一如往常那樣,低頭替喬韻芝把油條切段,端到她面前,并不打算看杜玉琴一眼,聲色平靜。
“我會喜歡喬小姐,隻是因為她是她,而不是因為她曾經是誰的女朋友。杜少爺待我如兄弟,但是兄弟和愛人,我還是分得開的。”
“噢?真不是因為,你隻是單純的想把我侄子的東西,全部搶過來,就連他的女人也不放過嗎?”
這句話引霍茂謙斜了她一眼,“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些東西本來就不屬于他。杜少爺曾經短暫擁有,可惜福薄,留不住。所以在他身死魂銷之後,所有的東西都回到了它原本該在的地方,找到了它最終歸屬。”
“不愧是做律師的人,霍律這張嘴皮子,整個上海都找不出能說得過你的人。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這個女人可不是隻乖巧聽話的小白兔,等她伸出爪子來,你再想要躲,可就來不及了。”
男人不以為然道:“我有時也在想,同為女人,杜三太太為何總是對韻芝抱有這麼大的惡意?是否是因為,你看着她即将苦盡甘來,而你自己的氣運已盡,好日子即将到頭所産生的妒忌?”
“你……”
喬韻芝聽着他們陰陽怪氣的對話,嘴裡味同嚼蠟,趕緊擺擺手勸道,“别吵了……茂謙,我們趕緊吃完飯下山吧……”
長條餐桌一頭一尾,正如中國式家庭傳統的擺放方式一樣,杜玉琴坐在正對餐廳大門的位置,而他們二人則剛好背對門口。
這樣的就坐方式,倒有幾分一家人同桌吃飯,吃到一半長輩和晚輩吵起來的樣子。
杜玉琴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擦擦嘴站起身來。想了想又換上方才那副好臉色,沖着霍茂謙柔聲道,“沒事,年輕人總有自己的主意。要是以後霍律真能出人頭地、人财兩收,說不定我以後還可以仰仗着霍律的面子,在這上海灘分得一點好處。”
她開口讓張媽把一瓶新的麥乳精拿來,放到霍茂謙和喬韻芝面前。
馬口鐵的蓋子旋開,一股濃郁奶香撲鼻而來。
“這樂口福麥乳精用的牛乳是全上海最好的,用來抹吐司或者饅頭,又或者是加進豆漿、咖啡裡,香得不得了,喬小姐可要試試?”
喬韻芝手裡的勺子還沒伸進罐子,霍茂謙伸手把麥乳精連帶杜玉琴的手一起推開,冷聲道,“不用了。從前如何劃清界限,如今自然依舊還在界限之外。我們同杜三太太不是一路人,自然不吃一樣的食物。”
他口口聲聲都在劃清界限,擺明了不給杜玉琴台階下,更沒有化幹戈為玉帛的意思。
杜玉琴氣得鼻孔放大,“咚”的一聲把玻璃罐子重重摔在桌上,轉身離開。
喬韻芝縮頭烏龜似的,從頭到尾隻是低頭喝豆漿,不敢摻合到兩人的争吵中去。
看杜雲琴的身影走遠些,她這才又忍不住勸道,“她其實也挺可憐的,娘家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陳家如今又遠不如從前,她夾在中間,沒少受氣……”
“你心軟了?”霍茂謙拿餐巾擦去她嘴角殘留的豆漿漬,眼裡滿是笑意,“别忘了你曾經四次遇險,哪一回不是在鬼門關前面走一圈?她再可憐也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敢作惡就要有随時被報複回來的心理準備。”
“可那些都是杜二爺做的,不一定和杜三太太有關系啊……”
“若是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她為何如此急着把杜伯佑從牢裡撈出來?如果隻是缺個杜家人做主,杜二爺的兒子如今也出來在自己公司做事,她有事找自己嫂子和侄子商量不也是一樣?隻怕也是演戲給杜伯佑看的罷了。”
兩人吃完早餐休息一陣,喬韻芝打算回房收拾一下,就和霍茂謙下山去。
她開着房門正梳頭,就聽到外頭二樓正在打掃的下人突然“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