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
通透的火燒雲逐漸消散,醫院病房裡早早亮起了冷白色的白熾燈。
王天行提着一包衣服走到霍茂謙所在病房門時,并沒有立刻敲門進來,而是選擇站在門口,透過門上四方的玻璃小窗往裡看。
病床上的男人雖然蒼白消瘦,胡子卻刮得十分幹淨,好像傷病沒有使他變得邋遢。他此刻正坐在床上,将病床上用來吃飯的小桌搭好,伏案專注地寫着什麼。
床尾白底印花的沙發上,穿着護士服的喬韻芝正手持水果刀削一個紅蘋果,細長的果皮在她手裡一點點變長,最終形成一個完美的閉環落到茶幾水晶果盤裡,露出略微發黃的果肉。
她擡頭将蘋果遞給霍茂謙的時候看見門外門上露出的臉,起身開門走出來,看到他手裡提着的包。
“辛苦你了王探長,原本我下午忙完想去平和律所找你來着,可惜下午也沒空出時間。”
“沒事,你拿進去吧。”
喬韻芝接過手提包,王天行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副金絲邊眼鏡,“我還有事,就不進去了。”
“忙哪一樁事?杜三太太嗎,她會怎麼判?”
王天行雙手抄兜,目光沒有從霍茂謙身上離開過,“杜玉琴被抓回去之後就不太清醒,一直吵着說自己上當受騙了,要見霍律師。雖說她開槍殺的是綁匪之一的柴哥,陳家人以綁匪威脅到杜玉琴性命,宣稱她開槍屬于正當防衛,不會被判重刑。可在場所有的警察都聽到她當時嘴裡喊的是霍茂謙的名字,知道她是把換了衣服的柴哥當成霍茂謙殺的,這可就是故意殺人罪了。
也不知道警署裡哪個大嘴巴把這事兒說了出去,全上海現在都在瘋傳這些事兒,所以我估計她最後還是免不了要坐牢。”
說到這他深深地看一眼喬韻芝,意有所指道,“你男人真是個狠角色。”
喬韻芝回憶起,自己聽見槍聲的時候醒來,剛好看到杜玉琴舉槍對準身穿霍茂謙衣服的套頭男人,任誰看了都會以為那是霍茂謙,所以她企圖槍殺霍茂謙的罪名不冤。
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唏噓。
“要是我一直都跟杜三太太待在一起,一步也不離開她,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
“那可不一定,如果霍律師一開始的目标就是杜玉琴,所做這一切就是為了引杜玉琴上鈎,就算你形影不離地跟着她,到了綁匪面前你也隻能照他說的做。”
他絲毫不遮掩,喬韻芝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蹲下身打開手提包,把裡面的衣服檢查一遍說道,“這一切都隻是王探長你的猜測。如今兩個綁匪都死了,事實到底如何,還請王探長用證據說話,否則咱們這些時日建立的革命友誼就算是付諸東流了。”
他要是有證據,早把病房裡那個男人抓起來了。
王天行有些氣餒,從窗戶看過去霍茂謙還在伏案着筆,随口問了句,“他寫什麼呢這麼認真,又在改遺囑嗎?”
喬韻芝假裝聽不懂他話中譏諷,擡頭一同看去說道,“被綁架之前他手裡的案子還沒弄完,如今都堆起來了。他又是個閑不下來的,嫌桌子比自己辦公室那張還硬,随手拿着我平日裡看的幾本書墊在下面也要繼續寫。”
“當律師能掙幾個錢,他繼承下來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
“他愛那筆錢,卻又恨那筆錢。王探長你沒當過孤兒,不會懂的。”
“你就懂。”
王天行斜她一眼,想起自己今天去霍茂謙的辦公室,桌上除了那副金絲邊眼鏡,還放着一本與公文紙差不多大小的軟封皮筆記本,“他平時寫東西也喜歡找東西墊着?”
“嗯。鋼筆劃過桌面的聲音太明顯,又很刺耳,難道王探長你不覺得嗎?”
兩人正說着,另一個身穿護士服的女人抱着一件藍色襯衣和一條西裝褲走到他們面前,王天行一眼就認出那是霍茂謙獲救那天,柴哥身上穿的他的衣服。
“小喬,天台上正刮大風呢,我看見你昨天挂的衣服差點被吹走,就趕緊給你收回來了。”
“謝謝你小西。”
王天行楞楞地看着那兩件衣服在自己面前劃過,最後落入喬韻芝手裡。藍色襯衣與黑色西裝褲在他眼中漸漸模糊、變得抽象,好似兩個帶有顔色的雲團在他眼前飄來蕩去。他突然驚覺自己之前一直遺漏的某件事,搶過喬韻芝手裡的襯衣和西裝褲,留下一句“借我一下”就快步離開,留下喬韻芝在身後追着他問“你拿那個做什麼?王探長、王探長!”
門外不小的動靜引霍茂謙擡頭,他看見喬韻芝提着自己家中的行李袋走進來,面色沉靜。
“你何時去我家拿的衣服?”
“我拜托王探長去的,他剛送來。”
“剛才門口你喊的是他?”
“嗯。”
“那他怎麼不進來?”
喬韻芝不敢說他的衣服被搶走了,“他說他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