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白上了車。
裴舟看他半身濕漉,想了想,打開了車上的暖氣,又給他遞了一包紙巾。
沈越白伸手接過。
他垂頭擦拭着自己手肘處被打濕的衣物,蓬松柔軟的黑發對着裴舟,看起來很乖。白色襯衫浸濕後變得有些透明,緊貼着底下的肌膚,隐隐露出一點肉色,以及底下肌肉的飽滿輪廓。
緊實又富有力量感。
這就是年輕人嗎。裴舟收回目光,想到這些天在電腦面前坐久了總有點腰酸,覺得自己是該找個時間去運動一下。
他将車開到主幹道上,指尖摩挲着方向盤措辭着該如何開口,沈越白先說話了:
“學長,謝謝你。”
他轉過臉對着裴舟,眼睛亮亮的。
“說起來,我和學長真是有緣,每次需要幫助的時候學長總會出現。以前也多虧了學長幫我補習英語,不然以我當時的水平出國也是夠嗆。”他說着,微微笑了起來,思緒有些飄遠,像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回憶。
“我一直都記着學長,想有機會能來和學長道個謝,但學長是不是……已經不記得我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臉上的笑容還在,隻是看起來黯淡了許多,長睫輕顫了顫。
他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裴舟沒想到自己表現得那麼明顯,被當面揭穿的尴尬讓他呼吸一亂,餘光看到對方有些失落的神情,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說到補習英語,他好像記起了對方是誰。
但他怎麼也沒辦法把沈越白和記憶裡那個似乎有些孤僻的小孩聯系起來。
裴舟大學時就跟在沈導底下做課題,有段時間沈導腿傷了在家養病,他每周都要去沈導家送文件。
沈導家是幢占地極大的别墅,因為他喜歡小孩,加之為人又熱情,許多親戚都将孩子放在這裡寄養,也是想沾沾沈家的學術氣氛。
裴舟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小孩是某次送完文件出來,看到他一個人拿着瓶水,正一臉平靜地站在走廊的扶杆前望着樓下。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琉璃一樣富有光彩,但眼神深處帶着幾分不符合年齡的譏嘲。
背後的房間裡有人在打電話。
“我就說這戶人家給價那麼高肯定有問題,每提十分就給一萬,但這小孩也太笨了,我堂堂H大高材生,英語專八,怎麼教都教不會,光長得好有什麼用?”
“……誰費心教他了,我看他家裡人也都放棄了,上課這麼些天從沒來過,我就來混混錢呗,來一次賺五百也夠了。”
“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傻子我不知道,我就把他當傻子哄呗,他剛才出去拿水,馬上要回來了,我先挂了。”
房間的聲音戛然而止。聽到電話結束,小孩平靜地轉身,和裴舟對上視線之後在他身上掃過一眼,又很快地移開,進門。
裴舟說不出自己當時是什麼想法,心疼?同情?憐憫?或許都有。
他一直以為那個小孩是哪個親戚的孩子,卻從沒想到他會是沈越白。
那兩周他的内心做了極大的鬥争,終于說服了自己,将小孩暫時踢出“人”的範疇——畢竟對方隻是一個孩子。
終于在又一周,他主動攔下了對方,艱難地開口問他要不要和自己學英語。
其實他也沒有教沈越白多長時間,不久後沈導腿傷好了之後,他就再也沒去過沈家。
但以對方那時的英語基礎到如今的M大醫學博士,裴舟覺得确實如同事所言,沈越白是個天才。
他悄悄側過頭,想從對方如今的眉眼裡找到幾分以前的記憶,卻意外撞進了沈越白的視線裡。
他還在看他。
裴舟抿了抿唇:“……抱歉。”
沈越白搖搖頭,笑得很乖:“學長不用道歉,你已經夠好了,是我的問題。”
是我太晚來找你,才讓你忘了我。
他在心裡補足剩下的話。
裴舟微微皺眉,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剛想問為什麼,突然餘光掃到了沈越白淋濕的後背。
沈越白的脊背始終繃得筆直,沒有靠在座椅上,身高腿長的一個人擠在方寸大的空間裡看起來有些局促與緊繃。
……是怕弄髒了椅背嗎?
看到對方這副樣子,裴舟心底蓦地軟了一軟。
記憶裡兩個人的影子重疊,他捏了捏方向盤,開口,主動換了個話題:
“你剛才……怎麼了?”
沈越白晃了晃黑屏的手機,屏幕已經碎的不成樣子:“手機不小心摔壞了,本來叫了代駕,但師傅一直沒來。”
“怎麼不找工作人員幫忙?”
沈越白垂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太會拒絕人,其實剛才有些喝多了,頭有點暈。”
裴舟想起聚餐上他喝的酒,心下了然,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把他當成後輩多說了一句:
“……以後還是少喝點酒。”
沈越白似是沒想到他會說這話,微一愣怔,下一秒笑容加深,眼睛明亮:“好的學長。”
沈越白說完,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說:“學長,我現在不住家裡,可以麻煩學長送我去這個地址嗎?”
他報了一個名字,裴舟在地圖上一搜,是個新的樓盤,離自己住的地方隻有幾條街的距離,開盤價很高。
像是怕裴舟誤會,他又說:“是我自己買的,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和朋友做了一點副業,賺了一點錢。”
裴舟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他甚少和别人單獨坐車,原來有些擔心氣氛會有些尴尬,但沈越白可能是喝多了,說完那些之後也微微閉着眼沒有再開口。
不用尬聊也讓裴舟心裡放松了不少。
他安靜地目視着前方,不管做什麼事他都尤為專注,此時他還刻意放緩了一點速度,讓醉酒的人能舒服些。
因此沒有注意到,閉着眼的沈越白嘴角含笑,單手悄悄解開了腕表,将它塞到了車座底下。
半個小時後,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沈越白也在這時睜眼,他看了一眼窗外,對裴舟又道了一次謝,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學長,這是我的名片。我剛回國,許多東西都還不懂,希望之後也能向學長請教一二。”
那隻手修長白皙,指節分明,尤其好看。
裴舟看到那張名片上寫着,市第三醫院,骨科主治醫師,沈越白,138xxxxx。
這麼好看的一隻手,拿手術刀的時候一定更好看。
裴舟想了想,沒有拒絕,收下了。
“抱歉,我沒有名片。”
“沒事。”沈越白笑着說,語氣有些意味深長,“那下次,有機會我再請學長吃飯,謝謝學長這次送我回來。”
裴舟點點頭,看着對方下車進小區,才驅車掉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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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
裴舟起床後簡單用早餐機給自己蒸了幾個速凍小籠,一邊吃一邊翻看了一下今天的行業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