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院中看我,我當時正随皇上禮佛,她便獨自在後山看景緻,後來心絞突發,身邊沒有婢女侍奉,便跌落下去,我回來便着人去尋,最後在山下找到了她。”
“她的婢女嬷嬷呢?”
“懈怠侍主,我已全部杖斃了。”
“母親的死我亦悲痛,可正是因為她死了,隻剩下你我了,皎皎,一十七年的親緣,我看着你出生,長大,這世上唯獨你我是親人,對我來說,讓你高興,便是最重要的事。”
蘇惟在她面前說着,向來清冷的眼神裡也流露出悲傷,可正是因為十七年的了解和相處,蘇皎才更從他的神色中感受到了——
他其實并不悲傷。
或者說這樣的悲傷,和她的是不一樣的。
娘親突然離世,對哥哥來說,一連三日幾乎不守靈,她從他身上看不到悲痛,這樣數十年的情分和親緣,是正常的嗎?
他久久等不到回答,眼中越發急迫,扣着她肩膀的手也收緊。
“皎皎——”
“皇上有命,傳令三皇子與皇子妃今晚歸宮——”
太監尖細的聲音打斷了蘇惟的話,謝宴擡手推開了門,看到屋内情形的刹那,袖中的手蓦然攥緊。
“過來。”
喜怒不辯的聲音使得蘇皎回神,下意識朝他走去。
“皎皎。”
蘇惟伸手拉她。
蘇皎擡步朝謝宴走。
“哥哥說的,我會考慮。”
她走上前,謝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極緊。
“父皇有命,我與皇子妃先行一步。”
坐上了回程的馬車,蘇皎腦中依舊亂得厲害,她無心說話,謝宴也一直面無表情地沉默着,馬車内兩人心思各異,直到永甯殿前,蘇皎先行下了馬車。
謝宴看着她的背影良久。
“去側殿取我的弓箭。”
漆黑的夜色裡,蘇惟禦馬飛奔。
“嗖——”
一道冷箭從側面射出,他眼疾手快地飛身而起躲開。
還沒又落回馬上,緊接着第二道箭矢飛至,擦着他的發冠釘在了樹上。
“啪嗒——”
發冠落在地上,頭發披散下來甚是狼狽,蘇惟眼中閃過怒意,判斷出來人位置的刹那,手中匕首如流星般飛擲出去。
與此同時,來人第三道箭緊随而至,射向了他的肩膀。
箭矢刺入皮肉的聲音格外明顯,蘇惟從馬上滾落下來,嘔出一口鮮血。
來人毫不避諱地從他面前翻身上馬離開。
哪怕隻是一個背影,蘇惟也認出了是誰。
他這般情況必然不能再去取藥,蘇惟被暗衛扶起身,死死地盯着那人離開的方向。
“你去取藥,取一副假死藥,再要一副……能讓人真死的藥。”
*
兩副藥在一夜間便被蘇惟使法子送入了永甯殿。
永甯殿的燈火一夜未滅,此時天蒙蒙亮,蘇皎和謝宴各自坐在内殿的一角。
謝宴俊美的面容上更顯蒼白,面無表情地翻動着手中的書,蘇皎面前放着一封攤開,寫了一半的書信。
以及,旁邊放着兩個送來的瓷瓶。
她沒想到蘇惟的動作這麼快。
這般的急迫更讓她覺得,在她哥哥眼中,她出宮的事,似乎比娘的死更重要。
心中的天平傾軋難抉,蘇皎腦中不斷想起護國寺内的血痕,還有那一句。
“皎皎,勿出宮。”
盡然她不願意去想,卻不得不承認。
她娘與前世全然不同的死,哥哥笃定的心絞,急切地要她借此出宮,還有幾乎看不出悲傷的神情,都在告訴她——
這件事,與她的哥哥脫不了幹系。
一邊是娘彌留之際還要留下的字告誡她不要出宮,一邊是已在心中升起的疑。
她到底要不要……出去?
兩個瓷瓶無聲地擺在桌邊,蘇惟的信已說了。
一個是她吃下假死的藥,一個是讓謝宴昏迷的。
他說今日蘇母方下葬,是最好的時機。
蘇皎目光落在謝宴身上的刹那,他翻動書頁的動作已停了。
無聲的猶豫在殿内彌漫,終于——
蘇皎起身往外。
與此同時,手中的書冊倒扣在了桌案,“啪嗒——”一聲,謝宴擡手拿起桌上的一個瓷瓶。
“這是什麼?”
他将瓷瓶打開,裡面滾落出一個小小的藥丸。
蘇皎頓時心口一窒。
謝宴在她的注視下緩緩拿起藥丸往口中送。
清香彌漫過來的刹那,蘇皎頓時瞪大了眼。
不,不對!
這不是讓人昏迷的,這分明是——毒藥!
“别吃!”
反應過來的蘇皎頓時往前撲到他面前,謝宴在她手腕扣過來的刹那将藥咽了下去。
他偏着頭,看蘇皎刹那驚慌到幾乎落出淚的眼,面上輕笑間染上疑惑。
“怎麼?不能吃嗎?”
“毒……有毒……”
“有毒麼……”
謝宴笑了一聲,眼中卻不見恐慌,衣袖晃起一陣風,不見動作,大殿的門“咣當”一聲便關上了。
屋内最後一絲的光亮是桌邊的燈盞,他看着她,修長的手勾起她的下巴。
燈影明滅間,面上染了幾分病态的蒼白。
蘇皎聽見他輕飄飄的聲音落在耳邊。
“那皎皎是要出去……亦或留下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