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整個O星系,越來越古怪的框架被納入到我原來的知識體系中。我之前是怎麼稱呼星系中的那顆恒星的?其實我很少有機會去談它。
舟就像一個完全封閉的獨立世界,攜帶着不知源自何處的文明,培育了一個個像我一樣,自成一派,卻又一知半解的女人。
“你是說,咱們頭上那顆會發光的,維系着整個星系能量和平衡的發光體,就叫晞?”
“不知道希望母地也就算了,怎麼連晞都不知道呢,那你們平時是怎麼形容她的?”
我想了想:
“可能,會叫她日或者太陽,她灑下照在星球上的,我們也習慣叫陽光或者日光。”
大戎:“這樣啊,其實這種說法在我們那兒也有。真是奇怪,這點上,咱們倒是又保持一緻了。”
“嗬……”
我突然聽到一聲不耐煩的歎氣,王木眉頭緊鎖,對我們的對話産生了一種久違的厭惡和怒氣:
“晞是我們娅妲妃最為尊敬的存在之一,你們對待她竟然如此随意。很難想象,你們也是O星系中女人的一員。”
“抱歉,王木,自顧自說話打斷你太久。但是……我其實有點好奇,”
問吧,說出口吧,
“為什麼,總感覺你對我們,好像一直有種莫名的敵意?”
衆人都看向了她,帶着琢磨的意味。從一開始,她對待我們的那種态度,就完全不同于其他人之間的摩擦和沖突。
這一次,連刀峰和大戎都沒有輕舉妄動。和她比起來,其他人反而都有些小打小鬧了。
“是啊。”
她開口了。
“與其說敵意,不說是悲哀和憤怒。來到這個星球,看到這裡所有的女人,我非常絕望。”
“在這裡,在你們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自然’的氣息,也察覺不到絲毫神力。”
“作為女人,你們竟然是這樣的‘殘缺體’,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多自殘自廢的女人……我為什麼還要來到這裡,和你們一同訓練?”
她一改往常的沉默寡言,像突然翻轉到了另一極端那樣,越說越激動,
“晞鋼是星系中最關鍵的能源,掌控‘自然’的能力是每個女人生來就該擁有的力量,為什麼,為什麼整個O星系除了娅妲妃,”
“所有女人竟然都已經喪失這種能力了!?”
她神情扭曲着,那張在淡漠下已經相當突出而深刻的臉龐,此刻被一種瘋狂占據了,配合着她捂在胸前的雙手,失語的念叨,她簡直像頭暴走的怪物。
整個場面極度失控,唯獨留下她反複的禱告,清晰又詭異地回蕩在沉默的房間中。
“神女,請給我指引吧,這一切都太可怕了。”
“……”
“……”
“……”
我:“王木,你冷靜一點。”
“好家夥,短短一天時間,我已經從我們北岸最強壯、最有未來的年輕士兵,先是變成圈養寵物的惡主,再是拖人後腿、不自量力的傷員,等差點就成為身高倒數第一的矮子後,現在,這姐們直接給我搞成殘疾人了。”
大戎象征性地摔了手裡的碗。那隻鐵碗帶着剩餘的殘渣,在桌上來回搖動,頻率加速,發出令人心煩的噪音。
“我現在覺得,O星系裡各個部族互不往來也挺正常。這多少有點可笑了吧!?”
刀峰看着王木:
“你太自以為是了。”
我們幾個人剛剛,是就這麼被直接而毫不留情面地鄙視了嗎 ,還是,該用歧視這個字眼?
我:“……就因為我們沒有你部族,那個叫娅妲妃的成員所擁有的特長,你就把我們認定成了‘不完整的女人’?”
這種程度的蔑視,除非——
“如果,晞鋼真的是有那麼重要,如果你們對于晞鋼的運用真的已經出神入化,如果,你所說的神力……”
刀峰打斷了我:“如果?”
刀峰:“作為士兵,力量可以區分優劣。但作為人,僅僅依靠能力來劃分三六九等,把其他女人歸為殘缺,娅妲妃并不值得任何人尊重。”
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她一眼。
她說得完全沒錯,但這竟然是她會說出口的話。
我:“做個類比的話,在我這兒,難道所有玩不來電子産品和數字編譯的人,也就是‘殘缺體’了,腦袋有殘缺的那種?”
“對啊,你們都不能和生靈溝通協作,我也沒說你們是殘廢。其他人玩不來刀,那白頭發的不也沒說我們就是殘疾嗎?”
大戎激動地接過我的話。
“叫什麼來着……刀峰,我再适應一下這個名字。”
她捂了捂腦袋:“氣得我頭都有點暈了。”
王木的瘋狂冷卻了,重新陷入了沉默。
“阿比,你怎麼看?”
沒有參與這場混戰的阿比終于發言了:
“……但我也感覺到,王木,開學的那場測試結束後,你的态度轉變了很多。”
“你很看重力量。我記得你說過,即便使用詭計,隻要能夠奪得勝利,你就會給予她一定的尊重。”
不再沉浸在自己一意孤行的世界裡,王木擡起頭看着她,兩人的眼神交彙着。
這個畫面很獨特。
初相識的第一天,這兩個全場上身材最高大,皆超過了兩米的女人,代表着完全極端的兩種顔色,也持有着最為不同的态度。
我第一眼看到來自希望母地的阿比和大戎時,她們就像被地理分隔開的南岸、北岸那樣,帶着同樣濃烈的異域色彩,在容貌特色上卻一深一淺。
但要說這裡真正的淺色,除了刀峰身上詭異的那點白,當屬王木。
蒼白,不帶血色,甚至像蒙了層灰般的全身的皮膚,淺金色的毛發,如果不是那些棱角分明或是突出顯眼的五官,她整個人幾乎都要融成了一團淺色。
一個認識我們第一天,就絲毫不掩飾,對我們拒之千裡、極其鄙夷的人,還有一個——我忍不住在阿比說話的時候,放肆盯着那張臉看,真是張非常迷人的臉,她簡直得體謙遜得滴水不漏。
但我又有什麼必要在這種時候,對于她的完美過分挑刺呢?
像在耐心解碼那樣,她說:
“是不是因為,你原本以為的‘殘缺’反而展現出了超乎你想象的能力,甚至連你這個‘完整’都無法輕易将她們打敗?”
“娅妲妃或許确實擁有超越常人的力量。你們信奉神力,掌控晞鋼,自命不凡。但這是否是O星系所有部族該遵循的法則,還有待商榷。”
王木突然卸下了一切戲劇化的腔調,激昂癫狂,或是沉默不語,都離開了她的身體:
“……是的,抱歉。我要為我的觀念和行為向所有人道歉,神女,也請您寬恕我吧。”
“雖然我依舊不能理解,同樣身為女人,你們和娅妲妃是如此不同,不同到……我簡直覺得你們丢失了作為女人最根本的能力。”
“但我也不得不承認,你們的力量暫時說服了我。”
“對不起,姐妹們。”
她有些洩氣地坐在椅子上,兩米多的身形此時好像隻縮成了一種拘謹。
“如果這次集訓是我生命中注定要有的一場磨練,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會為自己的無知和自傲贖罪。”
“如果最終我還是如此羸弱,我會接受自己失去一切定義權、話語權。”
大戎:“你說說你這個人,講起話來不是傷敵一千,就是自殘八百,聽起來可真吓人。”
“有那麼誇張嗎?什麼殘缺體,什麼贖罪,什麼失權,我們幾個,”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各個部族選拔出來正值青春、活力無限的壯年,來學院集訓就是提升自我,廣結良緣的,懂嗎?”
中間快速地夾雜了一句“雖然現在也沒什麼人讓我覺得值得結交”,
“但是!沒必要搞那麼苦大仇深嘛……”
“睜開眼看看世界啊姐們,即使是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也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是嗎?今天她們那麼輕易地操控了測試場地,百米寬的一條溝,咵,瞬間填平了。”
“還有這兒,這個神奇小屋,這些家具,咱們手上戴的新裝置。”
我随着她的話再一次環顧了這間屋子。
超出我想象的東西太多了。将來,我要怎麼向舟上的船員們複述這裡的一切。更何況,現在隻過了短短的一天時間。
這些細節,這些奇怪部族的女人,又有哪些适合提供給姥姥作素材呢,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吧。
我:“對了,你一直說的神力究竟是什麼?”
王木:“我難以形容和展示,在這裡,我的神力非常微弱。那是一種和自然融合,可以操控自然的感受。”
我:“照你這麼說,我在舟上也可以操控一些自動裝置,隻是沒帶過來,現在也用不了。我是不是也算有點神力?”
有人無語地瞥了我一眼。
我:“好好好……那我問最後一個問題。王木,神女是誰,是你們部族的首領嗎,還是你們信奉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