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原看來,既已決意以真面目示人,那麼,揭開貝爾摩德那張假面,便是首要之務。
而她,無論是十八歲的身體,還是七歲的模樣,與貝爾摩德對峙,言辭交鋒,即便不能占得上風,至少,氣勢上斷不能輸了半分。
這大抵是宮野家世代相傳的甚麼特質,清冷,孤傲。
也宮野志保,面對眼前這個神秘莫測的女人,所能保持的,最後的驕矜與不屈。
畢竟,怎能事事都讓她壓制?
無論是生死邊緣的較量,抑或是……床,笫,之間,隐秘的纏綿。
貝爾摩德唇邊綻開淺淡的笑意,肩頭随意地松弛下來。
那姿态,糅合了優雅慵懶,好似此刻的對峙,連同這對話中暗流湧動的危險,以及那一旦公開足以令美利堅演藝界天翻地覆的話題,都不過是茶餘飯後,無傷大雅的談資罷了。
不愧是百老彙的影後,今日,在這遙遠東方的米花町,演技已臻化境,将“我不在意”四字演繹得淋漓盡緻,一雙碧眸裡,是化不開的1929年倫敦濃霧。
“悉聽尊便。”她輕啟朱唇,指尖随意地撥弄了一下耳畔垂落的碎發,好似灰原直指她人生最大秘密的言辭,不過是風過耳畔,激不起半點漣漪。
這語氣,就像在回答狗仔隊一個可笑的八卦問題。
甚至,在她看來,這問題本身,也着實多餘。
畢竟,東京,或者說,這以治安優良聞名全球的米花町的一個小學生,總不能跑到紐約百老彙的舞台上,高聲用英語宣稱克麗絲·溫亞德和莎朗·溫亞德乃是同一人吧?
縱然是再有業績壓力的百老彙狗仔隊,聽聞此言,恐怕也隻會将她當作走失的孩童,第一時間,便是要尋到她的監護人,将她領回家中。
如此一來,監護人阿笠博士,恐怕要成為最大的輸家。這邊廂,他的老式甲殼蟲車剛修好,那邊廂,就要為“孫女”的跨國百合绯聞而焦頭爛額,怕是又要對着滿屋子的發明唉聲歎氣了。
“我隻是……覺得有趣罷了。”貝爾摩德的笑意更深了些,精緻的唇角上揚,目光如同冬日午後,北海道古樸旅店屋檐下懸挂的冰淩,折射出危險的光芒。
“曾經那般高傲的一個人,那麼漂亮的天才科學家,如今,竟然變得這般……小。”
這“小”字,着實意味深長——既是指她身體的縮小,也在暗喻她如今的處境,更隐隐透着甚麼近乎憐惜的……令人有點意外的情緒。
“小”字出口,她還刻意拖長了尾音。
甚麼名貴的貓,在陽光下慵懶地伸展着身體一般。
太典型的貝爾摩德了。
台詞要配上全套的肢體語言,這是好萊塢影後的專業尊嚴。
灰原自然,清晰地捕捉到了她言辭中潛藏的深意。
眼簾低垂,視線便落在了自己那雙小巧的室内軟拖鞋上。
是步美送的同款。
暗暗藏了七歲女孩子“我要和哀醬穿一樣的拖鞋”的小心思。
鞋尖輕輕點地,發出沉悶的“嗒嗒”聲。
她決意暫時休戰,不再理會這令人頭疼的女人。
放置play了屬于是。
畢竟,再說下去,得被貝爾摩德繞進去。
與這女人進行言語上的交鋒,着實耗費心神。
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稍有不慎,便是遍體鱗傷。
隻歎,黑衣組織最鋒利的刀刃,當屬貝爾摩德那似笑非笑的眼波,這誰人不知?
無論是辯論,還是情侶鬥口,關鍵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如果順着對方的邏輯往下說,怎麼都是個輸。
灰原暗歎,能不能從西方那個大國的名著裡搬救兵,請林妹妹潇湘妃子跨次元助陣來代打?
面對貝爾摩德,平日裡伶牙俐齒,能将江戶川駁斥得啞口無言的灰原,扪心自問,也着實缺乏必勝的把握。
米花日常裡,與偵探小子鬥嘴用的是腦科學,今日與眼前這令人讨厭的魔女過招,使的卻是心腦血管科學。
心率過速,血壓升高,多巴胺失控的那種。
這般症狀,工藤新一的夏威夷電視台百科全書裡,可怎麼都尋不着解藥。
而林妹妹和貝爾摩德沒有……那種往事,論到引經據典、陰陽怪氣怼人,她應該可以将其擊潰吧。
若真成事,莫不是要上演一出“貝爾摩德毒設相思局,林黛玉淚灑APTX”?
不知冷香丸,能不能解4869的毒?
灰原想到這裡,心下略略好笑。将目光,緩緩移到了桌上。
除了紅茶,還有一盒包裝精緻的羊羹。
那是阿笠博士特意從京都的老字号“虎屋”,作為伴手禮帶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