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悠悠,蕩漾在暮色裡。
籃球場上,少年們亂作一團,高揚的衣角、雀躍的笑聲、斬落三分線重重砸在地上的籃球、坐在場邊充當裁判的少年、右側看台上各式的歡呼,一起繪進金烏傾灑的色彩中。
“夏夏。”徐方好吃着手裡的雪糕,百無聊賴地坐在看台上又想起文理選科的事。
夏黎從場上轉過視線,問道:“怎麼了?”
“文理分科的事,你想好了嗎?”徐方好問,“是準備和老梁一起選理科嗎?”
“想好了,但我不選理科。”
“你要選文?!”徐方好被雪糕冰得涼牙,也驚訝。
夏黎:“很意外嗎?”
徐方好還沒反應回來,愣愣地點頭,“有點,我以為你當初和老梁一起參加物理競賽是準備好了要選理科的。”她話一轉終于想明白,“不過你選文也正常,本身你就喜歡看書,選文科應該是真的喜歡,真好啊。”
徐方好看着場上飛揚的身姿,慢慢收回視線垂下腦袋。
融化的雪糕滴落在地上,甜膩的氣味引來幾隻螞蟻。這些螞蟻身形很小,小到隻要稍稍用點力,粉身碎骨都是輕的,可偏偏這樣渺小又普通的生物卻蘊含着巨大的力量。
徐方好深深歎口氣,胳膊撐在膝蓋上,郁悶地盯着地上緩慢爬行的螞蟻,“夏夏,你真的好厲害。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你好像永遠都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自己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可我怎麼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好像什麼都喜歡,又好像什麼都不喜歡。”徐方好頓了下,轉頭看向夏黎,眼裡盡是茫然,“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
夏黎望着她,溫聲問道:“為什麼會奇怪?”
徐方好頭越說越低,最後幹脆埋進自己的胳膊裡:“都要選科了,馬上也快十七了,你們都想好未來要做什麼了,可我卻還沒想好自己未來要做什麼,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會來不及嗎?”
夏黎沒有立刻回應,隻先朝她挪近一米。
頭頂的梧桐樹翻起浪潮,耳邊的歡呼聲壓過蟬鳴,斑駁的光影落在少女身上,她的視線卻望向遠方。
大概過了很久,台下響起轟鳴的歡呼聲,埋着頭的徐方好才聽見頭頂傳來聲音,柔和又清冽。
“其實,我也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遠方雀鳥展翅,飛過梧桐成蔭、飛過夏夜黃昏、飛過肆意喧嚣,去往連成長路的天地。
夏黎的視線就那樣一直追随着,緩慢開口說道:“人生還有很長很長,現在就去想未來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總覺得這樣有點武斷,就好像自己給自己設限。如果我最後沒能成為那樣的人,那我是不是就對不起現在的自己了?”
徐方好從胳膊裡擡起頭,看向身旁的夏黎。
她穿着簡單的藍白校服,坐在斑斓樹蔭下,長風在耳邊呼嘯,如同少女峥峥有力的聲音,能越過高崇的山岚,劃過遼遠的天穹。
“可我現在也才十六,這個年紀本身就是一個可以迷茫的年紀,沒人規定了我就要事事一清二楚。”
“我可以目标明确,并為之努力,我也可以隻是想要前進一點,慢慢努力,我甚至還可以因為很累,去偷偷懶。這些都是很正常的。”夏黎說,“清楚不一定就是好,迷茫也不一定就是錯。”
夏黎收回視線,扭頭看向左側的徐方好:“尤其是選科這種事,本身就不會有一個标準答案。它既然是一個開放題,那你的思考範圍就可以擴寬很多。比如你喜歡拍照,拍的照能被登在校報上展出,那這個就算你的天賦,你可以先把它作為一個參考去想現在的你願不願意繼續做這件事。再比如你的記憶能力不錯,那選科的時候就可以把這項能力作為一個參考。”
“方好,沒有什麼是來不及的。”夏黎彎彎唇,眉眼帶着幹淨的銳氣,“人生都是未知的,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在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就先做好手裡的事。等等遲到的自己,别提前焦慮。”
徐方好怔愣地看着夏黎,心裡那點空落落的迷茫和煩躁彷佛被這股輕柔的晚風承接住了,變得開闊且明朗。
“來,猜猜他們兩個誰會赢?”夏黎拍拍她的肩說,“猜對了,給你一個驚喜。”
“那要是沒猜對呢?”
“那就要我提要求了。”
有了彩頭,徐方好葡萄般大的眼睛終于亮起光來,重重點頭:“行。”
夏黎轉過頭望向滿是人的籃球場,一眼尋到穿着紅色球衣的四号選手,笑道:“我選林成旭。”
“林成旭?這比賽還有六分鐘,他還差着八分呢?怎麼赢啊?”徐方好剛說完,場上的喬平樂又拿下一分,她連忙開口,“我壓喬平樂。”
她倆這頭剛結束,下面場上的局勢一下子瞬息萬變。
喬平樂搶到球,本該傳給左前方的隊友,卻不知被從哪兒追上來的林成旭阻斷。
他搶下球,連忙後側轉身,把球傳給前面的隊友,跟着防守往前跑,站在三分線外,示意隊友傳球。球從右側傳來被林成旭成功取下,他迅速轉身,瞄準籃筐,原地一個高跳,籃球脫手而出,經一個高弧在籃筐邊沿旋繞兩圈落入籃網,徑直砸向地面。
周圍響起熱烈的歡呼聲,為那位耀眼的紅衣少年。
九分還差六分。
時間還有五分鐘。
徐方好緊張得坐不住,直接站了起來。
夏黎倒是一副冷靜的樣子,眼睛始終看着場上那抹飛揚的紅色。
他左臉上的梨渦又顯出來了。
看來是要發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