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你要選文?”曹麗華看着手上的分科表問道。
夏黎站得挺直,毅然點點頭:“是。”
“你家長都同意了?”
“是的。”
曹麗華放下手中的表,長歎一聲:“夏黎,你真的明白文理選科的重要性嗎?在高考的戰場上,一分能拉下的人數光是一個操場可能都不止。每個人都想選好自己最擅長的或最适合自己的武器,生拉硬拽地争破頭都想多得一分,多進一名。更何況和你比的不止是同屆生,還有複讀生。”
“可好學校的名額就隻有那些,資源都是有限的,一分之差很可能導緻你三年甚至十幾年來的努力毀于一旦,而在這樣嚴峻的戰場裡,選擇很重要。你的文科雖然不差,但和你的理科相比,選文不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夏黎擡起頭看向曹麗華,平靜道:“可是曹老師,什麼又是最好的決定呢?您所說得毀于一旦又是基于什麼樣的結果呢?一個好大學還是一份好工作?如果隻是基于這兩項,那我認為這樣标準未免有些太苛刻。”
這間辦公室隻有三個老師,其他兩個正在上課。曹麗華看到夏黎早上交來的表遲疑了很久,直到最後一節課等到另外兩位老師離開後把她叫了過來。
她是真沒想到夏黎會選文。
曹麗華帶了夏黎快一年,總感覺她身上有股韌勁兒,像一顆小柏樹,風吹不亂她的形狀,雨打不掉她的顔色,迎着烈日而生,偏偏明媚卻不張揚,柔和但帶着銳氣。
現在她那雙幹淨的眼睛就那樣坦坦蕩蕩地盯着曹麗華,把她盯得都有點啞口無言。
是啊,什麼是最好的決定?什麼樣的結果又算得上是真正好的結果?考上好大學就能擁有好工作嗎?擁有好工作就能擁有好人生嗎?
可好與不好又是遵從的哪套評價标準?
曹麗華沉默幾秒,向夏黎指了指身後的椅子,“先坐下吧。”她放緩聲音又問,“你為什麼想選文呢?”
夏黎拿過那把椅子,坐了下去,脊背始終挺直着:“曹老師,我明白選科的重要性,也了解高考的殘酷。您說得對,我的文科确實沒有理科好,但我不怕。”
“十二歲之前我一直不明白學習是為了什麼?直到小學畢業的那年暑假,有人告訴我人生是屬于自己的,不應該活在誰的期待裡。那之後我有了目标,知道了自己應該幹什麼。于是,那一年的暑假我提前學完了初一所有的知識,在開學後的第一次考試中我拿了全年級第一。”
夏黎微微一笑:“那年的第一是我第一次因為取得好成績而感到有成就感。也是那一年,我決定了高二文理分科我要選文。”
“我知道我的弱點主要在文綜,就這一年考試的綜合看我最高隻能考到214,但理綜卻能考到230。”夏黎說,“可我還有兩年的時間,我不信這就是我的終點。曹老師,我既然選擇了就不會後退,理科能拿到成績我也可以在文科中拿到。”
曹麗華看着夏黎。
這個女孩眼神明亮,笑容耀眼,仿佛靈魂都沾着光,輕輕一漾,散出來的全是滾燙。
少年人似乎永遠都這樣意氣風發,單單隻是望着,就能令人熱淚盈眶。
曹麗華松出一口氣,笑了笑:“我相信你。叫你來也是怕你沒有明白其中要害,但看你這樣堅定,我沒有必要再勸你。你說得對,你們的人生終究是屬于你們自己的,什麼樣的決定最好我說了也不算。”
外面傳來響亮的鈴聲,曹麗華拍拍她的肩:“好了,打鈴了,去吃飯吧。”
夏黎站起來,朝她微微點頭:“謝謝曹老師。”
光從窗邊溜進來,漫在少女的脊背上。曹麗華忽然覺得那樣的背影有些熟悉,她叫住夏黎問道:“夏黎,你能告訴我,當初和你說那句話的人是誰嗎?”
“您認識的,也是您帶過的學生。”夏黎回過頭,溫聲笑着,“她叫盛清如。”
曹麗華蓦然一笑:“原來是她啊,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她過得很好。”
“過得好就行。”
夏黎說了聲“老師再見”,轉身離開辦公室。
曹麗華也從室内走了出來,走廊外的視線很開闊。白雲浮在藍天中,微風燥熱,蟬鳴聒噪,樓下的女孩跑進樹蔭底和那群同樣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并肩行走在梧桐樹下。
她突然想起盛清如。
也是在這個辦公室裡,那一年盛清如十八歲,填報志願時隻填那一所學校。
她當時心慌極了,她明白盛清如有多不容易,也知道她有多想考出去,因此看着那張隻有一項學校的志願表,心裡十分害怕。
可盛清如卻一點也不害怕。
她也和夏黎一樣,脊背利落平直,眼神堅毅明亮,站在辦公室裡,站在曹麗華面前:“曹老師,請您相信我,我一定能考上。”
最後的結果确實如她所說,她考上了,考上北大醫學院。
她走得那天還來和曹麗華說過再見,道過謝。
那,好像是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