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黎感覺撞她的那個太陽好像碎掉了,它的光散下來,燙得她好疼。夏黎擡手輕輕拍着他的背:“那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
“可我沒有家,上海沒有我的家,江城也沒有我的家。”
夏黎忽然就明白了:“你今天見到成阿姨了。”
林成旭聲音越來越小了:“見到了,見到她過得很幸福,真好……”
夏黎摸到他的臉,簡直跟個火球一樣燙:“可你不好,你發燒了。”
她連忙扶過林成旭,走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把人塞進去。
林成旭還靠在她的肩上,笑得像個小孩:“可我藏得很好,除了你,沒人發現。”他費力地笑了下,“夏夏,我厲不厲害?”
夏黎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很久,認真說:“阿成,我不需要你用玩笑來隐藏自己,不想說話就不說,很累的話就靠着我。我會帶你去醫院,帶你看病,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帶你回一号巷。”
“如果你覺得江城沒有你的家,我不介意你把我家當你家。”她笑了下,“反正你比我叫姥爺叫得多。”
林成旭動了動腦袋,往她懷裡拱了拱,聲音終于弱下去:“行,那我靠一會兒……”
夏黎拍着他的胳膊,像小時候姥爺哄她那樣:“好,睡吧,安心的睡吧。”
林成旭終于沉睡過去。
暈乎之際,像是回到了八歲那年夏天。
那時候他的父母都開始變得很忙,回家的時間很少,每次一回家不是沒什麼話說就是吵架,隻有他和爺爺在家。
那年夏天,爺爺走了,走在一個夜晚,他臉上帶着笑,應該走得很安詳。
可對林成旭來說,那是一個噩夢。
林成旭第二天起床,才發現身邊爺爺的身體已經變得很涼很涼,那樣的涼到現在林成旭都還記得,比冬天的雪還要刺骨。
那天,林海陽和成靜終于都不忙了。他們開始給爺爺處理後事,把爺爺埋在了奶奶身邊。
晚上的時候,成靜接了通電話,急急忙忙地準備從家裡走。
林海陽坐在椅子上喝着酒,突然發起脾氣:“你又要走了!我爸剛死,你就準備走了!你的心還有一點在這個家嗎?但凡你稍微關心一點,我們這個家就不會這樣!”
“你說我不關心,那你呢?”成靜說,“你以前三天兩頭的出差,阿成還那麼小,不是被我一點點帶到現在的!”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林海陽,我現在手裡這個項目很重要,隻要做好了,我就能去上海了,就能接觸更好的項目,掙更多的錢,我不也是為了這個錢着想嗎。”
林海陽笑了聲:“你還要去上海?你就那麼不在乎這個家?”
“我不在乎?我如果真的不在乎那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當初不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我從一開始就在上海,根本就不需要像現在這樣。”
“怎麼?你現在後悔了?”林海陽放下酒杯,“你以為我不後悔嗎?我當初也有更好的機會,但凡我私心一點,我現在也不用天天跟着誰後面點頭哈腰。”
成靜靜靜看着他,在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自己當初愛的樣子了:“你喝酒了,我不想和你吵。”
手機一直在震,催着成靜,成靜接起電話轉身離開。
林成旭當時窩在二樓,房間裡隻亮着一盞台燈,他睜着眼,把樓下的争吵聲聽得一清二楚。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下午林海陽被公司辭退了,辭退後他渾渾噩噩了半個月,每天就是喝酒喝酒又喝酒。
成靜回來的時間也很少,一回來就是争吵,直到半個月後,成靜的項目結束,她向林海陽拿出了離婚協議書。
她挑了一個林成旭不在的時間離開,卻不知道那天林成旭意外回來的早,看着成靜拿着行李箱上車,他連忙追了上去。
可林海陽攔住了他:“她都不要你了,你還追她幹嘛,你沒骨氣嗎!”
林成旭當時害怕極了,聽着林海陽的話更害怕,在他懷裡掙紮着,哭着喊着要媽媽。
林海陽當時喝了酒,可能真的聽他哭得煩了,擡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那是林成旭長到八歲第一次被打,力道很大,打得他半邊臉都麻了。
他一下子就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可林海陽卻哭了,他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抱着林成旭一邊哭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阿成,對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
林成旭的耳朵很麻,他聽不太清林海陽在說什麼。
那天之後,林海陽把家裡的酒都扔了,人也振作起來,開始重新找工作,他對林成旭也比以前更好了,直到蘇雨的到來。
蘇雨來的那天,林成旭看着家裡那三個人親密無間的樣子,他害怕了,因為爸爸再也不是他的爸爸了。
他撒了謊,說出去找朋友玩。
林海陽信了,他根本沒有想那天已經那麼晚了,誰還會等着和他一起玩呢。
他一個人跑去自己的秘密基地。
那地方說是秘密基地,其實就是準備拆遷的廢棄小區,小區裡面有個舊的紅色滑滑梯,這是他八歲那年發現的。
那天晚上他就躺着滑滑梯裡面,周圍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可那樣才讓他覺得安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聲音,他連忙往裡面縮了縮,生怕被人發現。
“林成旭,你現在是要當蝸牛嗎?”
夏黎的聲音忽然在外面響起,緊接着一包糖炒栗子出現在滑梯口,熟悉的栗香散出,整個基地都變得發甜。
林成旭慢吞吞地滑出來,擡頭看着夏黎,一臉不解又委屈:“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夏黎笑了下:“我剛剛去你家找你,林叔叔說你出去找朋友了,我你猜就知道你說謊。至于這個地方,八歲那年就知道了,你每次一難過都會偷偷跑過來。”
夏黎把栗子塞到他手裡:“吃吧。”
林成旭看着手裡的栗子,他很愛吃闆栗,尤其愛吃這家的,這是媽媽第一次帶他買的。
林成旭剝了一顆放進嘴裡,栗子很甜,可他越吃心裡越疼,他都那樣疼了,那哭一下應該也不會有人打他。
“夏黎,”林成旭抱着夏黎哭得很兇,眼淚像水龍頭一樣,比徐方好平時哭得還要厲害,“我沒有媽媽了,也沒有爸爸了,我沒有家了……”
夏黎不會哄人,她也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把自己有的分享給他:“你還有我啊,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把姥爺給你,這樣你就又有了兩個家人了。”
林成旭在她懷裡,偷偷擡起頭,模模糊糊的樣子和現在重疊。
原來,一切都那樣早啊。
一包栗子,換了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