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沒人告訴他,”梁予桉頓了頓,繼續說,“但我總覺得他可能知道。”
老師走進門,教室裡噤了聲。
窗外的月亮劃破風聲,氤氲進儀器運作的病房。
張榮生看着張平安熟睡安靜的容顔,思緒被拉回十年前。
那天也是個夜晚,也是在這個醫院,他的妻子胡瑩因乳腺癌去世。
胡瑩和他是大學同學,兩人是在學生會裡認識的,胡瑩性子活潑開朗、為人爽朗又大方,不像他溫溫靜靜,話都不愛說幾句。
一開始就是胡瑩先打破他們之間那層冰,也是胡瑩先追的他,後來胡瑩還搶先一步向他求了婚。這個姑娘總是大膽,異于常人,做的所有事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卻總能讓他在其中獲得幸福。
婚後,他們也和談戀愛的時候一樣,上班掙錢,每天晚上約約會,規劃着彼此的未來。可後來才得知張榮生有不育症,從那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說過要孩子。
直到胡瑩三十八歲那年,查出了乳腺癌晚期,他們一開始很積極配合治療,可怎麼治療都沒有用。
胡瑩很愛美,因為治療皮膚變得枯黃,人也瘦得沒了形,長長卷發不好打理剃成了短發,還是一把一把的掉。她的右乳.房已經化膿破爛了,腫塊腫得很大,醫生說已經沒了做手術的機會,隻能每天在病床上靠化療撐着活下去。
張榮生每晚都聽着她在喊疼,聲音嘶啞,好像光是疼痛就能讓她死掉,可她一醒來就又像個沒事人一樣,堅持治療,期盼着奇迹到來的那一天。
張榮生明白,她其實已經堅持不下去,她隻是不放心他一個人。
後來又一次搶救,張榮生握着她的手說:“小瑩,我會好好的,你如果很累的話我願意你先走一步,但你要等我,等我以後去找你。”
胡瑩好像笑了,又好像答應了。
于是,她走了。
又是,她先走了。
那天,他都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走出醫院的,隻記得他好累好累,累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直到他走過那片花園拐角,一道撕心裂肺的哭聲從隐蔽的樹下傳來。
“哇啊啊——”
他渾身仿佛過電一般有了力氣,回過頭,看向樹下那個小孩,小孩被裹在小被子裡,穿着一件很舊的白色連體衣,他越走近那小孩的哭聲就越大。
周圍有人說:“你家孩子哭這麼大聲,你都不管一下啊。”
“你把孩子放這兒是什麼意思?你不會要把他扔了吧?”
“喂,跟你說話呐。”
圍觀的人越多越多,說話的人也越來越多,張榮生就那樣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走到那小孩的身邊,那小孩一下子就不哭了,他伸出自己軟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角,懵懂又認真地看着他,突然咧開嘴,笑了出來。
笑得那樣好看,帶來了生命的希望。
雨重重砸下,他抱起那個小孩緊緊護在懷裡,聽見了他的心跳聲,命運又給了他一個恩賜。
他帶那小孩做了檢查,知道他得了白血病,帶着他每天治療,看着他一天天長大,為他取名張平安。
“爸爸,你哭了。”張平安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靜靜看着哭泣的張榮生,伸出手替他拂去眼淚。
張榮生連忙抹了把臉,笑着說:“沒有,爸爸是打哈欠。”
“爸爸撒謊,但我不會怪你哦。”
“為什麼?”
張平安捏着他的大手,把自己的腦袋拱上去:“因為我知道,爸爸最愛我。”
張榮生笑了,揉着他的小腦袋,輕聲說:“嗯,爸爸最愛小平安了。”
張平安又起身,用他小小的身軀抱住張榮生,聲音悶着心口處:“小平安也最愛爸爸。”
“是嗎?有多愛?”
“願意把我所有的蛋糕和禮物都給你的那樣愛。”
張榮生笑得眼裡泛淚,胸腔被雨水猛灌,嗓子幹啞得如同被人踩在地上摩擦:“爸爸不要你的蛋糕和禮物。”
爸爸隻想要你的病痛能換給我。
然後,你平安健康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