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三次從天上跳下去。
隻不過,這次他不害怕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知頃來到地上的時候,正巧趕上奚舫敲暈邊亦。
這是那個邊亦和他講的,最後記憶裡的下午。
兩個人再次面面相觑,常衡從喉嚨口溢出一聲輕笑,她面上的淚滴還粘在皮膚的溝壑褶皺裡,夕陽西下,照射出一種近乎神聖的金光。
她沒去遮面容,聲音依舊如當年:“天神,您怎麼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在這個我最不需要神的時候。”
知頃道:“碰巧。”
常衡聽見這樣狀似敷衍的答複,卻沒生氣,隻是點了點頭,“正是時候,您覺得我應該把邊亦送去哪兒呢?”
知頃道:“或許是萬劍宗。”
常衡點了點頭:“是啊,您在一開始就同我講過,隻是我當時天資愚鈍,未能領悟。”
安頓好邊亦之後,知頃依舊沒有離開常衡身側,常衡轉過身來,鬥笠下明亮如星的雙眼看向知頃。
“您怎麼還在?”
“我總覺得你似乎還在憂心,”知頃對上她的眼睛,輕輕道。
“……”常衡笑了,她上前兩步走到松柏前,左手握拳,狠狠捶在樹幹上,随即将額頭靠在拳頭上,身體弓成一張弓。
笑聲斷斷續續的傳出。
從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知頃就覺得常衡的聲音像是清泉,又像是一種樂器,或許是海面微風,總之是悅耳的,像是聲音美妙的樂曲。
而現在的聲音,怎麼聽來都譜成了一曲叫人潸然淚下的小調。
常衡笑夠了,卻還是沒有把頭擡起來,她聲音悶悶的響起:“你在可憐我嗎?”
知頃沒說話。
常衡也沒期待知頃的話,她沉默着,半晌吸了吸鼻子,重新站起身子來。
“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我滿意我自己。”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知頃:“您是不是還會和邊亦遇見?請在那時對邊亦……再包容些吧。”
知頃點頭。
再次睜眼,見到的還是常衡。
他腦子還是混沌的,怔在原地着思索現在應該是什麼時間段,好半晌,他才從兜轉的夢境中反應過來,現在并不是在任何一個過去的時間,而是此時,是現在。
“怎麼樣各位?感覺還不錯?”
奚舫率先開口問道,聲音一如既往含着笑。
知頃視線落在還沒醒來的邊亦臉上,又飛快轉頭面向自家老媽那張熟悉的面龐:“剛剛是夢?可是裡面加入了我的部分,不會打亂原本的記憶?”
奚舫聞言輕輕“啊”了一聲,先是點點頭,随即搖了搖頭:“怎麼會是夢呢,剛剛那些發生的,是切切實實的真實,不信你可以去問常衡。”
知頃本就還沒消化好剛剛記憶裡的所有東西,現在聽了這些話,本就混沌的腦子更加混沌。
他脖子僵硬的轉了半圈,這次面對着常衡。
後者把臉别到一側,但是半晌又抽搐着轉了回來,透過絲絲縷縷的黑色看向知頃:“她說的不錯,我早就認識你,剛剛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來了。”
“早在這件事兒之前,我就已經見過你。剛剛我見到的一切,都和當年一模一樣。”
知頃聞言,心下的疑惑愈加深重起來。
剛剛的“夢”,分明是他第一次見,今天這一遭事兒,也分明是第一次才發生,他十分确定這一點。
常衡瞥見知頃的神色,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擡手攀上了他的肩頭:“正是現在的你,改變了過去的事情,而這兩件事情的先後順序,本身就不是問題。”
“畢竟你我是神,是天神,而這裡是凡間。”
知頃聞言愣住了。
那邊常衡才不會去計較他們母子的談話,她喉嚨口溢出幾聲嗤笑:“即便我心中有千萬不甘悔恨,卻又無法改變自己的行動半分。是再叫我痛苦一次嗎。”
“啊呀哎呀,怎麼能這麼說呢,我的老朋友常衡。”奚舫擡手萬分親昵的攬過她的肩頭,笑着湊到她臉側,鼻尖描摹着那些垂下的黑色。
兩人之間姿态暧昧,但是奚舫說的話卻像是帶着劇毒的蟒蛇,随着字節跳出來,一點點把常衡捆住,不再松開:“這些都是因果啊,當年你做下抹去邊亦記憶的因,現在自然是要得到果了。”
常衡聽聞這話,擡手“啪”一聲拍掉她親昵的面容,扭過頭去了。
奚舫被扇了個巴掌,也不惱,反而擡手輕輕揉了揉臉上的紅色,笑起來。
“你不承認,無妨。”她沒用神力抹去那點紅腫,白皙的臉上帶着鮮紅的巴掌印,輕輕搖了搖頭,神色晦暗不明,“今日我來,也不是求你承認的。我隻是帶來了或許你想見的人,既然你不配合,那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