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行,果然我還是得跟信說——”
我按住了那雙想要往桌上的電話伸去的手,冷靜地開口:“實驗的内容不可以對無關人士提起,這麼快你就忘記簽訂的契約了嗎?”
“!你……?”
朝倉大叔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随後沉沉地壓下了眉,“現在哪還顧得上這個,就算你之後把我開除出實驗室也——?!”
我放開了手,将拿起的話筒輕輕地放到了對面的人手中,“不,你說不出去的。”
我飽含深意地提醒道:“因為,我們已經簽訂契約了。和你不同,我可是很有契約精神的。”
任何有進一步進展的實驗計劃,我在後續都有在沃爾特的管理下,簽上更為細緻周全,有針對性的保密協議。
我看着朝倉大叔在一瞬間握緊話筒的手,再次開口:
“那麼,現在可以好好跟我談一談,為什麼會提到沼澤人理論了嗎?朝倉博士?”
……
沼澤人,指的是某一個人在某天出門去散步,在經過一個沼澤邊上的時候不幸被閃電擊中身亡了,而恰好地,旁邊正好也有一束閃電擊中了沼澤池。
于是神奇的一幕發生了,落雷與沼澤發生了反應,從中走出了一個與剛才死掉的人一模一樣的生物。
無論是形體還是質量,沼澤人在原子級别上與原來死掉的那個人構造完全相同,可以說是一比一的複制體,不管是大腦的狀态,還是知識與記憶都與原來的人沒有絲毫差别。
而這樣走出沼澤人就像剛剛死去的那個人一樣,在散步後回到了家中,打開了曾經的家門,重新過上了以往的生活,度過了死去的那個人殘餘的人生。
命題在此刻産生——死去的那個人,和從沼澤走出的這個人,是同一個人嗎?
“将……自我殺死?”我有些疑惑地歪了歪頭。
“毫無疑問的,按照人類的劣根性,人隻有在面對不是自己的黑暗面的時候才不至于發瘋。”
絲毫不在意已經是超負荷,堆積如山的煙灰缸,朝倉大叔将嘴裡叼着的煙拿下,往裡抖動着煙灰。
“雖然也有心性堅韌的人,但那個人肯定不是你,你……内心就像墨水一樣。
我确信,隻要你往那個裝置裡一躺,下一秒就會被卷入思維的風暴,精神崩潰地被吞食一空。”
啊,所以之前才會讓我進行了一次奇奇怪怪的身體檢查嗎……?
“然後呢?那兩者有什麼聯系嗎?”
“于是,如果你非去不可的話。你就必須把你的感情抹殺掉才行。也許,就連意識和記憶都……”
朝倉大叔将煙蒂往下壓,猩紅的火光在力的作用下消弭于煙灰缸之中。
“隻有用全然陌生的态度,你才能在那樣的意識世界中探尋。”
朝倉大叔的手左右擰動着煙蒂在底部摩擦,于是,那殘存的最後一點火光也随着幽幽升起的煙霧一同消散了。
在漂浮的煙霧之後,朝倉大叔的臉變得模糊不清,隻剩下低沉的聲音在空間内回蕩着——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吧。”
“……”
我撐住下巴思考了起來,“這和沼澤人好像也不是一回事。”
“你好煩啊!我隻是提個比喻而已!把自我的感情抹殺的話,和全然新生又有什麼區别?
而且,你難道不知道你那個什麼往AI裡傳輸記憶的事情已經暴露了嗎?!”
朝倉大叔對我抓不到重點的回答感到崩潰,下意識地吐露出了重要情報。
“到時候,你還是那個你嗎?”
“這的确是有些麻煩呢。”我點了點眉心,一下一下地思考着,下意識地嘟囔起來。
“抹殺感情?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這種東西隻要後期加以培訓就好了吧,但是記憶的話,我不怎麼想失去呢。
不過,老實說,我現在對我童年的記憶是無,你知道無的意思嗎?就是零,完全沒有,這也是我想要進行潛意識探尋的原因之一。嗯……”
“你想說什麼?”
“也就是說,按照您這樣的說法,我大概早在第一次複生的時候,就已經不是我了。”
我停下了點着額頭的右手食指,将頭擡起,“再說了,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把記憶上傳雲端的事情?”
“别開玩笑了,就算有記憶,沒有情感那不也隻是無味的雞肋而已嗎?”
朝倉大叔沒有對我的疑問進行回答,而是開始進行了說教:“你難道能夠保證,你這股濃烈的情感被抹殺之後,還能這麼熱忱地對待你現在的目标嗎?
……别再倔強了,聽我的話,這絕對不是在危言聳聽。”
被對方毫不留情的質問釘在原地的我隻能傷腦經地捂着額頭,像挑剔的甲方一樣,對乙方發出了無情的強烈譴責:
“你好沒用啊,大叔。就不能做出暫時抹殺,退出就恢複的藥劑嗎?對嘛,這個研究方向不是很好嘛?我隻是在裡面失憶,出來後還是我不就可以了?”
“……”朝倉大叔用着熬了24小時通宵沒有閉眼的智慧眼神看着我。
“反正我在短時間内是做不出來的。”
“……”我歎了口氣,“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的。不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請你改良一下吧。”
朝倉大叔同樣對着我歎氣,“你到底在堅持什麼啊?……這可不是什麼輕易就能下決定的事情吧?
你們是吵架了?還是賭氣?無論如何,這可不是兒戲啊!是真的,一旦開始就不能挽回的事态哦?!”
“……我知道。”我輕輕地笑了起來,為對方善意的擔憂緻謝:
“謝謝您的關心,但是,既然您都說了我像墨水一樣,想必我的内心世界肯定是糟糕無比吧。……既然是這樣,就更沒有把其他人卷進來的必要了。”
“不用擔心,畢竟,我可是不死的不死原奈落啊。”
我露出燦爛的笑容,拍了拍手,“說不定複生之後,原本抹殺掉的東西也會随之複原呢。”
“比起糾結這種‘我是誰’的哲學問題,還不如把時間花在解決眼前的問題更為切實吧?”
“不必擔憂,您的忠告我都有好好聽進去了。
所以,請稍微給我一點時間吧,我會好好考慮的。……在慎重地考慮一段時間之後,我會再告訴您,我的答案。”
……
真是預料之外的長時間對談啊。
本來還以為隻是産品說明會外加空巢老人的熱情說教這一類的東西,沒想到居然是這麼沉重的事實。
我提着包裝精美的雪花酥有些緩慢地行走着——從冷藏室拿出的提拉米蘇早已在實驗室的時候就被我墊了肚子。
沒想到這次除了蛋糕居然還有雪花酥,信的烘焙技術還真是突飛猛進呢,居然在這麼一段時間内,從有瑕疵的曲奇進化到了提拉米蘇這麼高難度的東西……
雖然還是沒有很好吃。
不過,把别人的内心形容成墨水一樣也太過分了點,還真是讓人笑不起來。
……雖然說會慎重考慮,但其實除了硬着頭皮上也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法。頂多隻能多想一下有沒有其他的備用手段降低風險……
我思緒飄散着,來到了手機郵件上的制定地點,擡頭望着眼前的公寓拔打了電話号碼,等待對面的接通。
“……感情,嗎?”
還真是精準地踩中了我的死穴。
“一定要,失去什麼才可以嗎?”
明明……我所擁有的原本也沒多少了。
不過,這也就是所謂的——等價交換吧。
想要得到什麼,就得付出什麼。這可是姐姐大人教會我的第一個人生準則呢。
“太晚了!”從樓道間探出了一顆很有辨識度的頭,“你的後輩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嗎?!真是冷酷無情的女人!”
“……”我對着傳來同樣話語的手機話筒開口,“你又喝醉了?……還真是無可救藥的大叔啊。”
“阿巴巴巴?居然還進行人身攻擊啊?”
綁着高馬尾,頭發像是被打翻了染料盤一般,由奇異的紫色與黃色混染的頭以極快的速度縮了回去,“哼,我不告訴你樓道在幾樓了!”
……為什麼每次喝醉之後就一副小孩子脾氣的樣子啊。再說了,當你探出頭的那一刻起,樓層就已經暴露了好吧。
我無可奈何地歎息着,認命地在樓梯間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