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雖然下雨了,卻一點都不涼爽。
明明已經到了九月末,殘留的暑氣卻像留戀着什麼不可放手的事物一般,根深蒂固在原處不肯散去,将人的躁意也一同留存。
就連這喧嚣的雨水,也仿佛是在傾瀉着情緒一樣,把從暑期開始孕育降落卻還殘存的汁水一同擠出,宛如要把誰的存在一同抹去般,毫不留情地降下。
我将從那天取下後就沒再戴上的項鍊妥帖地給放在床頭的小人偶戴上。
與體積不相稱的項鍊隻能從人偶的脖子穿過,流過并不能合攏的雙手,在櫃面上反射出讓人晃神的光芒。
嗯……雖然說,為了避免有哪個小偷上門,最好還是放到保險箱之中。
但果然,還是這樣比較好。
而且,千冬也答應了我會偶爾過來打掃衛生,保持人氣。
我把三個人偶排排坐好,如同以往出門上學時總要先道别一般,依次輕輕地拍了拍:
“那麼,我出門了。等我回來,要好好說歡迎回家哦。……啊,對了,已經……。”
千冬,應該會對我說“歡迎回家”吧?
……。
嗯,回來之後,果然還是把千冬的小人偶也做出來吧?
其實老實講也沒什麼好收拾打包的,畢竟我也沒什麼需要帶的個人物品。
隻不過因為計劃直到去往考試的那一天都住在實驗室,所以除了一些換洗衣服,最重要的,是要把書包上的迷你人偶給薅下來帶走。
至于其他要帶的武器這種東西,就全由管家準備了。
我将房間的電氣開關關上,室内因外界遮天蔽日般的傾盆大雨而變得昏暗。
潮濕的空氣仿佛透過毛孔入侵到了人體之中,将回憶也變得濕哒哒起來。
我看了一會這空蕩蕩的房間,摸了摸迪路獸頸間柔軟的絨毛,轉身關上了門。
什麼都沒有感覺……我還以為會有不舍,憂傷,或者恐懼不安之類的。
真神奇,一切仿佛按部就班一般。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成熟嗎?
就像自然而然進入了應急模式……嗯,看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好的。朝倉博士還真是危言聳聽。
前天停留的時間似乎比上一次久了一點,身體也漸漸耐受了。
其實也不必進行這麼長時間的休息,隻要4小時……不,身體的臨界點應該在3小時吧。
走出公寓的大門,我正準備打開透明的塑膠雨傘踏入雨簾之中,卻被眼前等候的人截留了腳步。
“……”
一切隻要按部就班,剛剛就這麼說完就打臉是不是不好……?
不過,嗯,既然有計劃外的意外發生,那就證明了我還是考慮不周。
但是,成熟的大人會在意外風險發生之前就做好了準備,即使面對措手不及的變化也會迅速地考慮出應對之策。
而現在的我,已經是個成熟的人了。
我調動臉上的肌肉,露出了完美無缺的笑容。
“怎麼了?突然一聲不吭地上門拜訪?可不是你的風格哦,信?”
“……”
雨水仿佛一面鐮刀一般,将内外的世界清晰地隔絕。
站在我不遠處的人卻像是處于另一個世界一般遙遠,那雙有着寬厚指節的手在冰冷雨水的浸染下,透出以往不常見的冷玉般的顔色。
明明撐了傘卻好像沒有撐傘的信抿着嘴唇,随着捏緊傘骨力氣的加重,手背上那本就明顯凸出的青筋仿佛蘊含着什麼無法遏制的情緒一般,在皮膚上更加清晰地浮現。
不對勁。
嗯,看來不是心血來潮般的突然探視。
也是,畢竟信非必要是不會過來這邊的,更何況是這種突然襲擊般的舉動。
那就是,收到了什麼風聲而來的。
但是,朝倉博士應該是傳遞不出什麼消息的。
……會是誰呢,目的又是什麼?
在之後見過面的……
嗯,是圭介吧。
……這家夥還真是會給我弄麻煩。一面說着讓我去做我自己該做的事,一面卻又做了多餘的事。
這樣,豈不是就讓我不能好好地去做“我的事”了嗎?
“怎麼站着不動?進來避雨吧。”
我笑着向旁邊走了兩步,讓出了空餘的位置。
用言語糊弄。嗯,但是不知道圭介說了什麼。
果然,按照漫畫一般發展邏輯,這裡就該是用拳頭互相毆打,然後達成相互理解的結局。
稍微有點麻煩。如果可以的話,還是盡量不想起沖突。
身上并沒有随身攜帶麻醉物品,唔,隻能讓沃爾特操控着,釋放在安全範圍内的電流來使人昏厥了。
“……為什麼?”
在雨幕中仿佛要被大雨淹沒的人輕輕地動了動嘴唇,輕聲細語很快被磅礴的雨聲所掩蓋,被毫不留情地卷走。
聽不清的我隻能歪了歪頭,用好奇的表情詢問了起來,
“嗯?聽不清呢,不進來嗎?”
原本四足站在我肩膀上的小貓無聊地甩了甩尾巴,在打了個哈欠之後直起身子,恢複起雙腳站立的模式。
“這樣啊。”
好像并沒有進行言語交涉的想法?也并沒有想踏入我陷阱的意圖。
結果,還是隻能用那種套路來解決?
但是,明明我的僞裝應該是完美無缺的才對。
畢竟,就是為了避免這種走在路上突然遇到熟人,但熟人跟圭介一樣敏銳,一照面就發現不對勁的情況,我才下了點功夫,按照以往照片上的表情進行了練習。
不可能有問題的,鏡面裡的我和照片裡的我,表情如出一轍。
而且,防幹擾裝置也好好地開着,根本就沒有讀心的可能……?
我摸了摸高領衣服下的項圈,确認了一切運轉正常之後,對着仿佛要融入雨水之中化掉的人說道:
“換個地方吧。”
沒有等待對面人的反應,我撐開雨傘走了出去。
這附近适合打架的地點……唔,果然是上次被那群人抓走的那個地方吧。
遠離居民樓,地方大小也合适。
身後的腳步在略微地凝滞之後,很快重新跟了上來。
……
“嗯,好了。”
大概是之前為了防止被追蹤,現場被稍微地整理過了,不過是沒怎麼用心的程度。
那個時候還真是狼狽啊,隻不過是一點小狀況就大驚小怪。
跟着我一路一言不發,仿佛水鬼的人終于開口,說出了我能夠聽清的第一句話:
“這裡,就是你被他們襲擊的地方嗎?”
正确來說,是在家門口遇襲的……嘛,這種時候就不必摳字眼了。
我點了點頭,“那麼,可以說說,你找我是想做什麼了嗎?”
隻不過對面的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仿佛接受了什麼難以接受的事實,消化了許久的信用有些艱澀的聲音說道:
“為什麼,騙我?”
……?
嗯,指向性的範圍太大了,具體是在指哪件事呢?
信到底從圭介那裡知道了什麼?
……不,圭介的話,我現在的狀态他其實也沒有很清楚,那就是……
“并不隻是翹課。”
被雨水凍得蒼白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了血色,信用如同烏雲一般黑沉沉的眼睛看了過來。
這個反應……。
“啊,我都聽到了。”
“……這樣。”
我放棄了維持表面的工作,松解的肌肉很快回歸,變得面無表情的我瞥了一眼站在眼前的人,“包括JCC的考試?”
果然,讀心能力者還真是麻煩。
“能力,進化了?”
是什麼時候呢,一點都沒有說過……不,沒有說過才正常。
這種事說了一點都沒有益處,有所保留才是正确的。
沒什麼好在意的。
我的大腦開始冷靜地運轉起來,将繁雜的思緒清空。
“嗯,我要去JCC,找X的情報。”我毫不避諱地承認了。
“他向我投出了誘餌,所以無論真假,我都得上鈎,去看一看才行。……就算你不同意也沒用的,我已經決定好了,所以還是省點力氣吧。”
像重錘擊打着傘面的雨水發出刷啦啦的嘈雜聲,信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像是突然喪失了力氣一般松開了傘,瓢潑而下的大雨無情地将人淋了個透頂。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不是說了嗎,這種事!這種會讓你感到疼痛,麻煩而又糟糕的事!全部,全部全部!!都交給我就好了啊!”
“為什麼啊,我們不是約好了嗎?”
“……呐,小七?……你是,小七吧?”
明明還沒有開打,卻仿佛遭受了什麼重擊的人彎下了腰,像是渾身感到劇痛一般抱住了自己。
“但是,為什麼?……你的内心,就像枯井一般。
一點回應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小七,回答我啊?小七。”
“嗯,是我哦。”按照對方的要求,我應聲開口,
“并不是什麼奇怪存在降臨了,放心吧,我很理智。”
畢竟現在是由全然理性的腦袋運轉的。
“至于為什麼不說……”
就是因為會發生現在這種麻煩的事情才選擇隐瞞的。
在戰場相遇的話,會因為情況緊迫而來不及思考這些有的沒的,倒是方便許多。
但是,既然信有開口的欲望,也許可以用話語讓他打消念頭?
畢竟要是可以不動手的話,還是省點力氣留給心理潛行比較好。
我調動臉部肌肉,露出了和以往毫無二緻的笑容。
“嗯……是為了獨立吧。”
“因為,我不是一直在給你增添麻煩嗎?信也已經感到厭倦了吧?所以才想讓我成熟一點。
你看~,現在我已經是個可以處理自己事情,不會依賴他人也不會任性的人了哦。”
“怎麼樣?很厲害吧?”
我更加努力地擠出了笑容。
“所以,信,你已經可以不用替我背負那麼多事情了。
……不,說起來,這一切本就與你無關,都是因為我太不成熟了才會這樣。
人可不能幹等着他人的拯救,對吧?”
“至于戰力問題,請不用擔心,嗯……這麼說好像很難讓你放心,那,南雲先生呢?
他也已經認可我了。有這樣的人背書你應該可以安心了吧?”
雖然那天的反應有點微妙。
但既然在之後把轉學考試的宣傳海報塞到我手中,應該是可以的意思吧?
也許還有“可以的話撈個卧底”的意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