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門的劉媒婆兩條腿幾乎軟成鍋裡的剩面條,正扶着牆喘口氣,卻被人從身後攙了一把。
回頭一看,正是剛才那個好心的丫鬟。
丫鬟笑眯眯的,語氣也十分親熱,“我正尋你呢,那芝麻餅兒還要不要?”
劉媒婆瞬間來了精神,“要,肯定要”。
豬油和好面做的東西,不要才是傻子。
丫鬟捂嘴輕笑,“隻是油紙在廚房那邊,怕是要勞煩您随我跑一趟了”。
對于窮人家而言,時間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劉媒婆連連搖頭,“不麻煩、不麻煩”。
她甚至帶頭走了兩步,“姑娘,咱們走吧?”
丫鬟扭頭瞥向空無一人的身後,不急不緩的點頭,“婆婆,請跟我來”。
二人一前一後很快走到二門處,劉媒婆正要往外院走,卻被那丫鬟扯住,“婆婆,别走錯了,是這裡”。
男主外女主内,外院、書房那邊是男人的地盤,二門這處雖隻是一牆之隔,卻應屬婦人的天下。
“哪裡?”劉媒婆反問一句,她拿的是慈老爺賞的銀錢,奉的是慈老爺的命,理論上自然該聽從慈老爺的話。
丫鬟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隻是手中抓得愈發的緊,“我在這府裡待了十幾年,豈有認錯路、找錯門的道理”。
她神色自若地勸道,“婆婆,您也得認清門路才是”。
劉媒婆心中一顫,恨不得打爛自己這張饞嘴,她立在原處,小心翼翼的問,“姑娘,那芝麻餅我不要了,成不?”
丫鬟捂嘴輕笑,“婆婆就是愛說笑”。
“快走吧”,她收了笑意,臉上無端的顯出幾分威嚴之色,“莫要叫夫人久等”。
劉媒婆無聲歎氣,垂頭喪氣的跟了上去。
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财富在内院一覽無餘,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甚至還有一個琉璃制成的花房。
明明是金秋時分,花房裡卻不見秋風蕭瑟,各式各樣的花朵開得正豔,花團錦簇的将一個躺椅擁在中間。
透過花與花之間的縫隙,能看到一個綽約多姿的身影。
劉媒婆定眼一看,雖不認得,但覺得十分眼熟。
媒婆都有一雙利眼,更有着非一般的記性,十裡八鄉的适齡男女全都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着,卻沒有這人的模樣。
劉媒婆努力在腦海裡扒拉,翻過時間的縫隙,終于找到了那張臉——竟是慈小姐!
當年慈小姐招贅的時候,她有幸跟着娘親見過一面。
二十幾年過去了,慈小姐幾乎沒什麼太大的變化,隻是青澀和稚氣不見,隻剩下通身的氣派和滿身的威嚴。
“慈小姐”,劉媒婆一不小心便将當年的稱呼帶了出來,“不,慈夫人,給您問安”。
慈夫人從躺椅上起身,身上的薄紗滑落,露出波瀾起伏的胸懷,看得旁邊的丫鬟目紅耳赤。
“我還是更喜歡你喚我慈小姐”,她随手點了個繡凳,“請坐”。
“想必你心中也清楚我喊你來的緣由”,慈小姐端坐在太師椅上,腰背筆直如青松伫立,“我那贅婿怎麼說?”
劉媒婆猶猶豫豫,實在不知該不該出賣自己的主顧,但在看到丫鬟送上的一錠胖乎乎的雪花銀後,立刻将剛才的一切和盤托出。
反正媒婆本就屬于三教九流,不講信用是應有之理。
“就是這樣”,劉媒婆一面說着,一面偷偷擡眼去瞧慈小姐臉上的神色,“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八”。
她以為慈小姐會生氣的,但屋内寂靜一片,許久之後隻聽見上首傳來一聲歎息。
“原是個可憐人”。
慈小姐端起手邊的茶碗,隻是不曾沾唇,“多謝你告知我這些,這錠銀子,就當給你家添丁的喜錢”。
端茶送客,這點規矩劉媒婆還是懂的,她一面點頭哈腰的接過銀子,一面往後退去。
那個丫鬟已在門口等着了,手中提着三個油紙包,一面将人往外引,一面交代道,“除開芝麻餅,一包是黃芪,一包是紅糖,您家啊,都能用得着”。
黃芪補氣,與體虛的大兒媳正好對症,紅糖補血,正适合生産後的小兒媳。
劉媒婆讷讷接過紙包,悄悄的回頭看過一眼,隻見花瓣重重疊疊之中,慈小姐又躺在椅上,手裡拿着書冊。
這些有錢人真是奇特,明明不出門,卻好像什麼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