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下意識膝行幾步想要攔在前頭,又連忙停下,一把将王仁推了出去。
死道友不死貧道。
王仁本就神思不屬,當即一頭撞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再擡頭的時候,額頭已經青紫一片。
“王爺,奴婢有罪”。
王仁淚流滿面,“奴婢沒能将唐主子帶回來,奴婢該死”。
他一面說着,一面将青紫的額頭連連叩在青石磚上,頃刻間,有淡淡的鐵鏽味在屋中浮動。
四爺捏了捏眉心,本就疲憊的臉蒙上一層暗色,“再有一個多餘的字,就别說話了”。
王仁身形一滞,收起哭腔和眼淚,“小安子傳話說全都要帶走,奴婢第一時間便去尋了唐主子,但唐主子不許倚棋開門,也不見奴婢,隻說絕不離開海甯”。
“奴婢與小安子求了唐主子許久,但唐主子決心已定,甚至還說······”
“若是奴婢逼她,她就一剪子了結自己”。
寒冬的夜裡慣常是寂靜的,但今夜卻格外安靜,不僅能聽見窗外不知名鳥兒的慘叫聲,連蠟燭的燃燒聲也清晰可聞。
除此之外,還有人拼命磕頭的聲音。
王仁像是察覺不到頭上的傷,隻拼命用眼風去掃王爺的臉色,但王爺遠得像是天邊的月亮,什麼也看不清。
好在能看到蘇培盛那張老臉。
他心驚膽顫地分辨着蘇培盛臉上的神色,這個老狗慣常是波瀾不驚的,此刻也是一樣,隻有下嘴唇在微微顫抖。
确實挺冷的,青石磚上的寒氣像是冰針一般,針針刺在膝蓋上,讓全身上下都冷得像塊冰,好在隻是初冬,不至于讓人冷到發抖。
蘇培盛為何還在抖?
王仁想要吞咽口水緩解心慌,喉頭卻哽塞到幾乎窒息,他張着嘴呼吸,卻見瞧見無數燭火聚集的光下有影子閃過,失去意識之前,他終于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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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王府尤其安靜,無數人在暗處盯着那嶄新的院落。
一月之前王爺回了京,這處院子便開始修繕,每日的進程都要報到前院。
還沒進門便有這般盛寵,當然會刺痛旁人的眼睛。
有人說這院子是為了年家掌上明珠準備的,有人說是王爺在海甯收了個女子。
衆說紛纭卻沒有一個準确的說法,好在庫房那邊的動靜不小。
成匹成匹的緞子往碧波院送,十幾個繡娘同時開始繡制帳子、簾子,件件樁樁隻在說明一件事——碧波院的主人應該快到了。
但從日出等到日落,等到二門落了鎖,卻沒瞧見任何一個女子的身影,隻瞧見碧波院的上空亮堂起來。
有人在點燈!
暗處的人全都活動起來,有人失手摔壞了杯盞,有人不小心燙傷了奴婢,王府裡頭比過年還要熱鬧。
四爺獨身一人站在碧波院的正房裡,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卻看不清上頭的神色。
不知過了多久,他揮手打掉手邊的茶盞。
白底青花的瓷碗落在地上瞬間崩裂,有些碎片不小心碰到了床帳,與明園出入一轍的紗制床幔瞬間被碎片劃破。
有的碎片則是跳到梳妝台上,在熟悉的黃花梨制品上刻下深深的裂痕。
“全都扔出去”。
蘇培盛将自個兒縮成一團滾進去收拾,幾個小太監在收拾地上的殘局,他則是快手快腳地去掉這礙眼的床帳。
這些東西都是江南那邊的風格,與明園裡頭的東西一模一樣,本是為了唐主子适應京城的生活準備的,如今倒好,全都用不上了。
嗐,這都是什麼事兒!
很快,富麗堂皇的屋子變成了一個雪洞,哪怕隻在門外都能感受到裡頭的寒氣。
小太監抱着一個妝匣,不舍得松手,“公公,這些真的要扔掉嗎?”
這可是黃花梨木做的,放在琉璃廠少說也值幾十兩銀子。
蘇培盛一個腦瓜子敲在小太監的頭上,“扔扔扔,把你扔出去成不成。”
這些個小太監沒見過兩位主子鬧脾氣的模樣,但他卻不一樣,是見識過好幾次的,很有經驗。
别的暫且不說,王爺這般生氣,那女子的發帶不還是纏在他的手腕上嘛。
“全都好好的收進庫房裡,一個也不許扔!”
真扔出去,主子爺又得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