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病情分明,王院判便按脈象開了藥方,又叫藥童捧來一瓶丸藥。
“這是逍遙丸,最是疏肝理氣,王爺可以試試”。
内宅女子心情郁結者衆多,吃了這對症的藥丸後無不喜笑顔開,沉疴盡去。
蘇培盛看着王爺黑沉如水的面色,不知道該不該接過這燙手的藥丸,正猶豫間,王院判已經轉身出門,又連忙送到門口。
一輛帶有大内印記的馬車已在門口候着,接到人後便毫不避諱地直奔紫禁城。
臨近年關,紫禁城的主人比平日更忙碌三分,乾清宮外無數身穿飛禽走獸補子的人正苦苦候着,平日見不到的大人們此刻比菜市場的大白菜還要廉價。
王院判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地尋了個地兒候着,隻當自己是個瞎子聾子。
過了好一會子,李德全親自過來了。
王院判悄悄打量一眼,隻見這個乾清宮大太監臉上依舊挂着慣常的笑容,但嘴角的木偶紋卻比平日深了三分。
他心頭一緊,在這隆冬時節,手心和背後抑制不住地冒出許多汗水,被殿内的熱氣一烘,更是黏膩的粘在身上,又悶又熱,讓人喘不過來氣。
王院判悄悄的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靜靜地跪在屏風的外側。
透過屏風的縫隙,江山主人的身影隐約可見,容長的臉看上去似乎比之前胖了些。
王院判心中一驚——醫書上說,人愈老,中氣愈不足,本來挂在顴骨上的肉會一點點的往下墜,腮邊便會比之前看上去豐滿些。
也是,皇上已将近花甲之年。
他不由得想起在祖籍看管祭田的三叔公,同樣是六十歲的年紀,三叔公早在五年前便将這巡産之事全權交給小輩,說是自己早已幹不動了,得頤養天年。
不知為何,王院判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幸好,三叔公隻有一個兒子。
他還沒有想明白家中子嗣稀薄為何屬于慶幸之事,眼角的餘光中有一個身穿蟒服的人正弓腰後退。
皇子都這般恭謹,何況一個小小的太醫。
他又将腰彎下幾分,幾乎與地面齊平,打了個千,“下官王弋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屋中很靜,上首之人沒有說話,跪着的人便一直沒有起身,熱氣通過地磚傳達到額頭上,恍然間,王弋有種被炙烤的感覺。
“聽說老四病了,如何,身子可還好?”
明明是親人間的關心,放在過于空曠的乾清宮内,話中莫名的多了些空洞感。
“雍郡王确實是病了”,王弋咽了口唾沫,“邪風入體倒是無甚大礙,隻是關脈獨大,猶如豆狀,搏動明顯,高出皮膚,寸尺俱弱”。
在太醫署平安的待了這麼多年,又爬到院判的位置,王太醫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隻是萬歲爺的眼睛,隻需要将自己看到的說出來,剩下的,自然由聖人親斷。
“哦?”皇上手中的朱砂筆停頓片刻,“這是聚關脈”。
這種脈象顯于關部,多由肝氣郁結所緻,醫書上曾明言,此脈象者心中憂思不與人言,或怒或俱,或哀或愁,反反複複,百思不解。
“這孩子······”
皇上突然想起許多年前,那時候胤禛還是個孩子,會因為心愛的狗去世滴淚,也會因為騎射不如兄弟們而鼓起臉頰。
這樣一個愛和恨都那麼明顯的人,如今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甚至将自己活活逼出病來。
皇上慢悠悠地歎出一口氣,那時候孩子們還小,而他也正年輕,年輕到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老。
“他是朕的兒子”,皇上重新提起朱砂筆,“封寶的時候,朕要看到一個健康的雍郡王”。
每年臘月二十左右官府的印信、關防都會加上封條封存起來,皇帝的印章亦是如此。
從封寶開始,宮裡便開始設宴,後宮有家宴,而前朝有宗親宴,皇帝、宗親、皇子皇孫、王孫貴族俱需參加,可以說半個朝堂俱在此處。
在那裡,朝堂上的大人物像是田間的螞蟥一般,聞到帶着血腥味的富貴便會哄擁而至。
以往,他們會聚集在太子或是八爺的身邊。
而今年······
王院判不敢再想下去,他深深的伏下身子以示臣服,“下官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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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裡,蘇培盛盯着王院判開的藥方,心中十分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