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被棒槌敲在顱骨上,有尖銳的耳鳴聲直直刺入腦漿,李三七已經完全聽不見外頭的聲音,隻有李母的幾句話反複在心中回蕩。
被逼為妾,當街行兇·····
阿阮到底被逼到了什麼程度?!
他頭暈腦脹地坐到椅上,完全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看着失魂落魄的小二,李母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她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更難聽的話,“不是娘親非要攔你,實在是沒有緣分”。
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如今小二被京城的貴人重用,到時候自然有無數的門第高的女子在後頭等着,不愁娶不到更好的。
她苦口婆心的勸道,“聽娘的,把唐阮忘了吧”。
李三七垂着頭不說話,足足三個多月,阿阮無隻言片語,家裡寄來的書信也從不提及唐家的事。
是他的錯,他早該想到的。
“娘”,李三七垂着眼睑,“給我說說吧”。
李母不太想說那些晦氣的事兒,但如今再瞞着也沒有意義,況且,這些事情瞞是瞞不住的。
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将所有事情和盤托出,最後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有舍必有得,阿阮保住了唐家,也算是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
李三七定定地望着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可以摸準脈象,可以寫下良方,可以治病救人,卻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
“娘,你确定是得償所願?”
一個孤苦無依女子的窮途末路在旁人的口中竟然成了得償所願。
李三七阖了阖眼皮,自己的娘親尚且如此,街坊鄰居們會如何看待阿阮,那些背後愛嚼舌的人又會如何編排阿阮?
他甚至不敢想下去。
李母抿了抿嘴角,有些話說出來的确有些過了,但為了自己的孩子她并不後悔,甚至還可以更過分一些,“娘自然是心疼你和阿阮的,但你如今在貴人手下做事,應該知道貴人們的做派”。
“他們決不會容許别人染指自己的女人”。
愈是身居高位的人,掌控欲便愈強,愈發的容不得旁人忤逆,在貴人老爺們眼裡,賞賜再多也不算什麼,可若是不經過允許觸碰了他們的東西或是人,那便是膽大包天,不知好歹。
輕則教訓一頓,重則家破人亡。
遠的不說,唐家的前事曆曆在目,是以哪怕唐阮仍舊清白,可為了為了全家的身家性命考慮,她也絕不容許小二娶那個女人。
“你素來重情義”,李母眸光低垂,神色有些莫名,“但旁人可不一定同你有一樣的心思”。
這些年輕的人經曆的事情太少,心中隻有那點子見不得人的情情愛愛,越是攔着,那點子微末情誼便越會凸顯出來,長輩們平白做了惡人,還無法得到想要的結果。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個見慣了富貴的女子怕是很難适應平常百姓家的生活”。
感情這種事兒,外部攻堅的力量再強,也比不上内裡産生的那絲裂縫。
李母意有所指的問道,“你确定……阿阮還願意嫁給一個小小的大夫嗎?”
李三七木然擡頭,“娘,不可背後非議他人”。
他面無表情的說着話,聲音冷淡至極,隻有垂在身側的手指死死地攥在一起,片刻不曾松開。
“好好好,你長大了,我是管不了你了”,
李母被氣了個倒仰,見小兒子依舊這般油鹽不進,幹脆拂袖而去。
反正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隻要自己活着,就絕不會讓那個女人進門。
剛才還熱鬧的堂中隻剩下李三七一人,他端起涼茶一飲而盡,而後慢吞吞的起身離去,隻有素白描圖的茶碗被留在案邊。
仔細看去,那茶碗的外側被血迹浸透,上頭的喜鵲蒙上了血色,哀鳴着落下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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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從正東爬到了正南方,已到正午時分,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布鋪裡也隻剩下兩三個人影。
唐阮估摸着李三七快到了,便叫人支桌子擺飯,又吩咐路全去外頭的酒鋪打兩壺‘春醴’。
三七哥哥不愛喝烈酒,春日桃花和糯米一道釀出來的醴便是招待他的最好選擇。
可等了好一會子,桌上的菜也熱過兩遍,仍不見客人的身影。
難道被什麼事給絆住了腳?
好歹吩咐小藥童來說一聲才是。
算了,不等了。
唐阮不客氣地坐在凳上,一雙筷子幾乎用出了殘影。
自從長胖之後,她就再也受不得餓,吃罷青團不過兩個時辰,胃裡跟餓穿了似得。
“好姑娘,你吃慢些”,倚棋一面說着,一面倒了杯醴汁遞給主子,“别噎着了”。
唐阮擺手拒絕,“這個不能喝,若是有百合銀耳湯給我一盞”。
春日陽氣升發,津液蒸發加倍,再者春風裹走許多水分,是以這些補津液的湯水自然是時時備着的。
倚棋将甜滋滋兒的白合銀耳送到唐阮手邊,心中有些納悶,“為何不能喝醴汁,主子不是最喜歡那個嗎?”
“咳咳”,唐阮被嗆到了,“沒、沒什麼,主要是那個是招待客人的”。
倚棋不相信,“真的?”
主子素來好口腹之欲,醴汁又香又甜,自然是沒有拒絕的道理,便是喝完了又如何,使喚小路子去買最是方便不過。
難道是······今早吃青團不克化,胃難受了?又或是春天脾胃失調了?
“真的真的”,見倚棋狐疑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臉上打轉,唐阮連忙夾了塊鳜魚放進她的碗裡,“諾,你嘗嘗這個,春魚秋蟹,這個季節的鳜魚最是肥美”。
“還有這個春三鮮,蠶豆是我親自剝的,鮮嫩着呢”。
“還有這個油焖春筍,炸椿魚······”
唐阮悶着頭一個勁兒地夾菜,将倚棋的碗裡堆得高高的。
“吃了這些”,她護着其餘的菜碟,“剩下的可就不能和我搶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