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寂靜一片,主子們心情不虞,底下的人沒有一個敢說話。
四爺看了一眼緊閉的正房沉聲吩咐道,“将伺候你唐主子的那兩個奴才叫過來”。
既然要哄人,總得投其所好才是,那兩個奴才一直在海甯侍奉阿阮,長久陪在她身側,想必了解更多。
蘇培盛低低的應了一聲,不多時就将二人一并帶來了。
小路子走路一瘸一拐的,倚棋看着還算正常,但走路的姿勢有些僵硬。
顯然,二人身上都帶着傷。
四爺随意瞥過一眼,聲音微涼,“還記得你們的主子是誰嗎?”
說話的人漫不經心,但聽這話的人卻撲通一聲直直跪在地上,瞬間,二人身上剛換的幹淨衣裳又印上了血迹。
“王爺”,小路子涕淚交流,卻又不敢讓主子看到髒污,隻低着頭用袖口擦去所有痕迹,“奴才時時記得自個兒的身份,從不敢忘記一分一毫,哪怕身在海甯也日日記得您的吩咐”。
他重重磕下一個頭,“奴才對您忠心一片,日月可鑒”。
四爺眯起眼看着這個巧舌如簧的小太監,那些信全都是小路子寄來的,勉強算是個忠心的。
但是······他的視線落在一旁的倚棋身上,這個暗衛出身的侍女卻不曾傳來一字一句。
倚棋僵着身子磕了個頭,一闆一眼道,“王爺将奴婢給了主子,奴婢便隻有一個主子”。
“倒是小路子”,她瞥過身邊的小太監,“伺候主子身側,卻将主子的事兒往外傳,這樣背主的奴才就該活活打死!”
小路子的錯處其實不僅僅是往京中傳信,更重要的是他眼裡沒有主子,若是他能早早的将寄信的事兒報上來,以主子的聰慧絕不會走到今日這種難堪的境地。
這樣的人,打死也不為過!
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蘇培盛悄悄投過來一眼,心中暗歎,不愧是暗衛出身的狠人,蛇打七寸,一招斃命。
小路子這人頗有幾分聰慧,但心比天高,眼裡隻能看到王爺這一個主子,當然,這絕不是缺點,但放在他如今的身份上,卻有些不合時宜了。
王爺如今關心則亂,等回過神來,小路子絕不會有好下場。
四爺擺擺手,“這事稍後再提”。
“我且問你,你們唐主子平日裡喜歡什麼?”
小路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瞬間就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他搶先開口道,“天下的女子無不期盼夫君的寵愛,您能多眷顧着些,主子一定歡喜極了”。
“再說了,民間都說床頭打架床尾和”,他舔着臉笑道,“奴才覺得十分有理”。
男女之間想的不就是那點子事,先滾到床上,再懷個小阿哥小格格的,回京之路就穩了。
倚棋厭惡地斜了一眼小路子,怪不得主子一直不待見小路子,這人實在是讓人惡心到想吐。
再說了,主子已有身孕在身,做那種事情萬一傷了身子,她們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王爺”,倚棋伏下身子,将額頭緊緊地貼在地上,“奴才在和主子相處半年有餘,朝夕相伴,日夜相處,是以對主子還算了解”。
“這件事的關鍵不在于主子喜愛什麼,而是在于您”。
“哦?”四爺坐直的身軀微微前傾,“接着說”
她放緩聲調,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着,“在主子眼裡,卑微如奴才,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打小她是爹娘口裡的賠錢貨,那年黃河決堤,她是菜市場上的半袋黃米,再後來,她是要下鍋的兩腳羊,被王爺救下後,又成了一茬接一茬的損耗品。
而在主子這裡,她可以在秋日裡花費一整天時間釣魚,冬日裡圍着火爐無所事事的發呆,每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她都可以去放紙鸢。
在主子眼裡,哪怕她這樣卑微如草芥一般,也是可以擁有自己喜好的,允許有自己悲歡的,活生生的‘人’。
“奴才賤命一條亦能得主子如此厚愛”,倚棋平生第一次擡頭直視這個掌握着自己命運的人,“奴才鬥膽替她問上一句”。
“在王爺心裡,主子……算什麼?”
滿室寂靜,隻有空蕩蕩的餘音繞着房梁,鑽入人心。
“大膽!”
蘇培盛顫着蘭花指喝道,“你是個什麼牌面上的東西,竟然敢質問王爺”。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這一個二個的,膽子大的能将天捅個窟窿。
四爺擺擺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她說”。
四月的春日到處都是暖洋洋的,但在這屋梁高深的房間内,倚棋卻感覺一陣陣寒意湧來,那些在血與火中養出來的靈性在不停提醒她——危險、危險!
但是她隻是垂下頭,竭力控制聲線的平穩,“主子是個胸無大志的,喜好安穩,崇尚平和,厭惡與人相争”。
“就像山野中的蘭花,有山風相繞,清泉為伴,自可肆意生長,一旦挪到狹小的四方院中······”
她并未擡頭,聲調也不曾變化,明明平靜至極,卻帶着一種莫名的意味。
四爺面色如水,沉聲反問,“若我偏要移呢?”
他是大清的皇子,天子血脈,天生尊貴,生來便坐擁萬物,莫說是一株蘭花,便是蘭花所在的山頭,隻要他想要,就該屬于他。
倚棋沒說話,隻不停的磕着頭,額頭撞擊在青石磚的地面上,發出一聲接一聲沉悶的聲響,“求王爺憐惜,求王爺憐惜······”
四爺勾起唇角,“你放心,雍王府的風水養人,又有無數養花好手在,必不會讓那盆蘭花······玉減香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