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高舉雙手,做出吹風的樣子,裙擺被風吹起,一垂眸,她被飄然的裙帶纏了一身。
半晌沉默。
江映一動不動看她,面無表情的臉似乎在說“蠢貨”。
陸千景突然覺得有點冷,悻悻收回手。
江映帶着憐憫傻子的眼神看她,又往怡韻亭的方向看去。
陸千景慌了,摘下頭上蝴蝶發钗:
“你看這裡有那麼多蝴蝶,你知道怎麼抓蝴蝶嗎?”
不等江映回答,她笑嘻嘻道:“我猜你一定要說用手抓,或者用網捕,”
她把簪子放到溪邊一塊光秃的濕軟泥地上,紮進地裡固定,隻露出紗紡的蝴蝶。
“蝴蝶喜歡在池水邊喝水,經常是看到同伴喝水,然後聚成一堆,你趁它們不注意,直接抓住就好。”
大功告成,她後退一步,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默祈禱江映會對這種無聊的把戲感興趣。
他應該不喜歡蝴蝶吧。
陸千景沒指望江映看蝴蝶,她一條腿快要邁出半步,默默做好跳溪的準備,如果江映還打算去怡韻亭,她就跳下去。
溪水不深,隻能沒過半腰,就算江映真的見死不救也死不了人。
耳邊許久沒有動靜。
她悄悄睜開一點眼睛,在眯成一條縫的畫面裡,江映緩慢蹲下身,眼神專注地盯着沿溪的一小片沙汀,眸中含了缥缈不定的笑意,額前幾縷發絲泛着金光,莫名有些溫暖。
陸千景看着他的臉,有些出神。
隻一瞬,他擡起頭黑潤潤的眸子盯着她,聲音輕柔:“李小姐,你的法子不管用啊。”
他疑問的神色裡透着一絲懊惱。
陸千景強笑:“啊?”
不安湧上心頭,她也沒保證這法子一定管用,不會不管用就要被殺吧?
她擦了擦汗,賠笑:“要不再等等,你看這隻!”她驚喜地指着一隻在低空飛旋的玉色蝴蝶。
蝴蝶輕巧點上一株花心,又飛來一隻,兩隻蝴蝶交纏着飛遠。
江映擡手掠過一朵白花,動作又輕又快,熟練得像是做了千百回,不動聲色就從花蕊上取下一隻藍翅蝴蝶。
他捏着蝶身,修長的手指撫過蝶翅,一下一下溫柔又小心,仿佛生怕傷了蝴蝶。
陸千景望着他的臉。
他看蝴蝶的眼神比看人柔和不少,眼睫低垂,笑容變得鮮活,如同一朵罂粟綻放,陰森森透着寒氣。
“李小姐想要抓蝴蝶,還需要一隻真的蝴蝶作引子才行。”
“你先抓一隻蝴蝶,”他把蝴蝶遞到陸千景手上。
蝴蝶被他捏得快要悶死,巨大的翅膀遲鈍扇着,虛弱地躺在陸千景手心。
“用針從它後背正中刺入,最好是豎着,不要傾斜,然後用火把它烤幹,不能太近,否則你的蝴蝶就要被燒掉了,烤幹後再用明紙壓着。”
陸千景聽得抖了一下,汗水從額角滑落,似有火烤。
“然後它就變成了一個傀儡,隻能受人利用,拿來戕害無辜的蝴蝶。”
說罷,他目光涼涼掃過少女額頂。
陸千景心頭猛地跳了一下,江映是在點她?
手中蝶翅越閃越快,過了好一會,重新飛向天空。
陸千景驚吓道:“它走了!”
江映目光随着蝴蝶飛遠,等蝴蝶沒入碧空才緩緩回過頭,不解地看着陸千景,“飛走了不比被壞人用針紮死好嗎?”
陸千景:“好.......當然好。”
等等,她剛才不還是傀儡,怎麼又成了壞人?
“好啦,李小姐,我沒有功夫陪你浪費時間,告訴你姐姐,要是不想成親用不着這麼麻煩,直接退掉這門親事就好。”
江映總算忘了怡韻亭,正朝前廳方向走去。
江映應該是不打算和她計較了......陸千景轉念一想,江映憑什麼來找她麻煩,有本事去找裴述好了。
她用力搓着雙臂,冰涼許久的胳膊找回些溫度。回到花園時,李雲舒正與幾個女伴說話。
她想起自己已經毀了她的婚事,江映大約已在和李侍郎商量退親之事。
平心而論,這非她之過,但她已經能預料得到,李雲舒無論如何都會把責任往她身上推。
若讓李侍郎知道是她攪黃了親事,她在李家怕是活不下去了。
她轉往前廳跑,陽光明媚,紅柱投下的陰影和日光在眼前來回交替。
江映擡起頭,隔着鏡面般的湖水是一道長長的回廊,靛青的琉璃磚瓦浮着晶晶點點的光,廊下精雕細畫,五步一流蘇,随着少女經過微微擺動。
春末京城,天空萬裡無雲,山石上苔藓青綠,楊柳扶風,柳絮如雪,紛紛揚揚在湖面飄旋。
少女寬闊的裙擺在身後飛起,他腦中蓦地冒出一隻巨大的蝴蝶。
他垂下眼簾,睫毛在冰涼的面頰上投下陰影。
不過是個尋常官家子弟沒什麼區别,頑劣随性,荒唐可憎,視人如草芥。
一團柳絮飄到眼下,他擡手接住,捏成一團松開手指,白團在爐中燒成一顆火星。
陸千景步子太快,差點撞上個人,李侍郎的黑臉驚現眼前,她疑惑李侍郎怎麼會帶着一群人往園子的方向去。
“你怎麼來這?”李侍郎正舉杯大笑,突然遇上個不長眼的,他被酒氣熏紅的臉神色不耐。
“沒見我正忙着嘛,你怎麼往前廳來了,一邊去。”
李侍郎對這個女兒沒多少耐心,倒是一旁好友用杯子杯碰了一下他酒杯,叮地一聲脆響穿透空氣:
“你家那六角亭倒是精緻,我還念着上次雪天咱們賞梅詠雪,再喝點酒,當真快活。”
“是啊,要說景色,怡韻亭可稱得上一絕。”
“你家管家是個得力的,在那備了雅席。”
“許是嫂夫人吩咐,咱們可不能辜負了嫂子的一番好意啊。”
見同僚興緻高昂,李侍郎高舉酒杯。
“走走走,咱們一起去怡韻亭。”
怡韻亭哪有雅席隻有李夫人,陸千景疑惑,管家怎麼還敢欺騙老爺。
半晌,她突地記起那計劃的一部分,都怪江映快把她吓得半死,她險些忘了,這個時候裴述與李雲舒裡應外合,把所有人騙到怡韻亭。
心中略微可惜,亭子裡隻有一個李夫人,沒半點看頭。
一轉眼,卻見李夫人的貼身侍女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前廳,此刻瑟瑟發抖,一路踉跄頭也不回跑回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