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已經換了衣服出來,面上濕紅還沒褪:“我不是......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
她洗了臉,卸去過分妖豔的妝容,露出原本的容貌,皮膚白皙細膩,挂着幾道擦傷,鼻梁不高,小巧地長在面心,眼尾上挑,若配上濃眉必定是稍顯英氣的長相。
她有些怯生生,沒了生疏不自然的媚态。
“你們也不用擔心我跟着你們。”
沈彥啟道了句“抱歉”,面上更多的是擔憂:“你是被人強迫的?還是被家裡人賣過去的,如果就這樣出去,再被抓進花樓怎麼辦?”
“那裡不是花樓。”她低下頭,“那裡是濟芳堂,順州的自梳女一直住在那裡。”
沈彥啟不解:“那為什麼......”
所謂自梳女,便是十幾或幾十個女子住在一起,不靠家人、不靠男子,多是種桑養蠶、紡織之類活計為生,斷不會似方才那樣。
幾人都默默看向她,眼中皆是不解。
她揚聲道:“原先不是那樣,原來住在那的女子都是給紗廠紡紗換些銀兩,現在那紗廠沒了,她們又沒有别的法子,隻能......”
她咬着下唇,眼中羞惱與憐憫相互交替。
本來紗廠的布匹可以出海賣到東瀛,自從海上來了一群賊寇,天天守着海面打劫商船。
紗無法賣出,紗廠自然沒了,濟芳堂被斷了活路,人怎麼樣都得活下去......濟芳堂素來為人稱道,尤其裡頭女子貞操。
裡頭女人的手指頭都沒被男人碰過。
不少男人眼神迷離,黏膩膩調笑。
面前幾人聽得聚神,好像第一次聽說。
不過她又何嘗不是,若是事先懂得,她又怎會去那裡尋求庇護,她咽下滿心酸楚:
“你們住在驿站裡,你們是這兒的人嗎?”
對着幾個生人,除了剛進來時被人誤會有些難堪,此刻眉目舒展,再沒展現不安。
“敢問姑娘姓什麼。”沈彥啟文,說了那麼多,一直都沒來得及問這女子姓名。
“我啊,”她指了指自己,望向沈彥啟的目光露出難抑的驚豔,“林元雙。”
沈彥啟眉頭微蹙,随便在大街上帶個姑娘回來已是不妥,而這女子身份......他猶疑片刻,
“你是林通判那位要嫁去謝家的女兒。”
林元雙瞪圓了眼,三分好奇四分敬佩:“你怎麼猜出來的?”
沈彥啟:“這并不難猜。”
驿站人來人往,哪怕在大堂前靜坐一天也能聽來不少消息。林通判丢了女兒,恨不得把整座順州城翻個天,驿站這等人流往來的重地,自是搜查的重中之重,他提醒道:
“今天來搜驿站的人就有兩撥。”
林元雙沒有做聲,安靜盯着自己的行囊,臉色慘白三分,全沒了方才愉悅松快:
“那我......我不能留在這。”
陸千景:“那你能去哪呢,回剛才那裡?”
林元雙不語。
沈彥啟道:“嫁給謝公子,有何不妥?”他悶咳一聲,“因為謝家?”
“不是因為謝公子。”林元雙否認。
陸千景不由湊得近些,林元雙或許更清楚謝公子為人。
“不是謝公子,那是因為謝家?”
“也不算,謝家倒也沒那麼可怕。”
林元雙倒沒有太難過,她鎮定理了理衣襟,模樣還稍顯狼狽,但自信、安然徐徐洋溢于臉龐。
“我不擔心。再過幾天我就要走了。”
她颠了颠懷中包袱,一抹霞光落在她笑臉上,泛出瑩潤的氣色。
“我有心上人。”
沈彥啟并不認同:“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楊家會怎麼對你家人。若是因一個心愛之人棄了家族,你又怎能走得安心?”
林元雙見他不以為然,身子抖了一下:“公子是要勸我回去?”
沈彥啟點頭,臉上浮出責備之色,為了與心上人私奔而将家人至于險境,于情于理,皆令人難以容忍,“還望姑娘三思。”
陸千景不覺看向沈彥啟。
在他們這些人的認知裡,恐怕一生最緊要的不是經書六藝、行止禮儀,那些東西哪有家族興衰要緊。
維持擊世興盛,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聯姻,隻要對方家室相當,娶誰都沒什麼值得多慮。為了暗地裡的私情違拗家族才應唾棄。
畢竟裴述那種一肚子花花腸子的酒囊飯袋都知道要娶正兒八經的詩禮之家的小姐。
她這個被商戶養大的冒牌貨還不算.....
.陸千景咬着牙,努力把裴述那張大臉忘掉。
沈彥啟自請南下的時候也是因為公主逼迫,面對皇室,沈府的境遇又能比林家好多少。
他也不擔心公主一怒之下......陸千景忽地覺得好笑,偏過頭,發現江映也在看沈彥啟。
“有些人不也是這樣?”
他含沙射影,話裡頭隐約含了嘲弄的敵意,沈彥啟耳根微紅。
陸千景轉過臉無聲大笑。
一路江映欺軟怕硬,更兼不舍杜懷月難堪,不敢明着表露對杜懷月的非分之想,還十分大度善良貼心地驅趕疑似要橫叉一腳的她。
整個人煎熬又扭曲。
現在總算出息了,敢當面諷刺沈彥啟。
沈彥啟不好意思抿了口茶:“江兄不也是同道中人,不都是為了心儀之人。”
陸千景樂道:“他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