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又急又烈,呼呼狂嘯,重拳一樣砸捶打車廂,車轅木架似要被掀得四分五裂。
“謝大人,怎就突然.......”
分别時還好好的。
“我娘傷勢過重,不治身亡,家父傷心過度,随她去了。”
陸千景語塞。
她不敢看楊時的臉,“節哀”兩個字像石子一樣卡在喉嚨裡,猶豫一瞬,就錯過了說出來的時機。
楊時坐在邊上,很平靜,與陰影融成一片,他假作毫不上心輕笑一聲,可惜尾音慘淡,氣氛愈發凝滞。
陸千景問:“謝大人究竟得了什麼病?”
楊時明顯沒說真話。
沉默一瞬,楊時道:
“我不是要來給你們添麻煩。”
“家父新喪,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去找誰。”
“我已經把他安葬......”
“他先是染了風寒......”
語調是平的,偶爾随着碾過坑窪的車輪抖動。
“你疑心他死得蹊跷?”
楊時閉上眼睛,“嗯”了一聲。楊氏一族抄家、斬首、流放,謝家人遠在京城,遙遙千裡,更是斷聯多年。昔日順風順水,想要什麼都信手拈來,可他如今竟連官府都進不去。
順州那麼多人,沒一個能夠幫他,想了一圈,竟然想到了江映。
他很厭惡那個人嗎?
他自己都說不清,哪怕不樂意,他心裡也明白,他沒什麼憎恨江映的理由。哪怕是他帶兵圍了楊府,他都能自動将其合理成上級差遣,不得不聽命為之。
他隻是不想看到陸千景心中眼中都是那個人。
但絕不是因為吃醋,他本身又不喜歡陸千景,十多年不碰面,除去念舊沒有任何别的情感。
若是聽說她要嫁給個年輕翰林,他一定會歎句“真好”,并且真心實意地祝福她。
可惜他見到了江映,這個人和謝誠太像,一樣的年少成名,一樣的道貌岸然,也有個知書達理的紅顔知己。
謝誠斷不掉對元妻的思念,到頭來竟也舍不得他母親,猶豫不決,畏首畏尾,什麼都不敢面對。他不想看着陸千景在他舊情中糾纏掙紮,卻不敢忤逆丈夫,日複一日沉淪,慢慢失去光彩,變成和世上許多怨氣滔天的婦人一樣可恨可悲。
江映應該與謝誠不一樣吧。
楊時想着,他親眼看着他幫自己找到母親,隻是因為陸千景讓他那麼做。
他不是個執拗的人,他不在乎用陸千景的面子架住他,就是有些對不住她。
“千景,你和他還好吧?”
陸千景:“......還好?”
馬車終于停住,楊時不便下去,陸千景請了衙役通傳。
這些日子衙役見過她幾面,一眼見是個熟人,沒有拿大,很快把江映找了出來。
“你找她做什麼。”
江映神色極差。
他都快要忘了順州還有楊時這個人,當真是個大麻煩。從室内走出來的一小段路,他設想了很多情況,最壞的莫不過是楊時得知楊氏覆滅的真相,來找他算賬了。
他盯着青黑車身,黑沉沉的,像一座土包,楊時就在裡面,不敢現身,好像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他有些遲疑道:
“楊公子,順州現在對你來說很太平嗎?楊家仇人很多,這段時間正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不妨告訴你,那裡頭,”他手指向衙門,“從前積壓的舊案都理不清,要是這個時候你不小心在街上磕了碰了,可沒人願意幫你,死了也白死。”
陸千景心頭陰霾聚攏,怎麼這個人嘴裡就沒一句好話,她用力在江映胳膊上掐了一下,“謝大人不在了。”
楊時滄桑的聲音從車廂鑽出來:“幾天前就不在了。”
江映腦子頓了一下:“怎麼回事?”
楊時道:“有人不希望這件事鬧大,江大人,能請你去一趟謝家嗎?”
楊時的腦子裡已經亂成一團,像遭重拳錘了幾下,一陣一陣泛疼,他不喜歡謝誠,母親死後,他做夢都在想謝誠什麼時候能滾下去贖罪,這一天來得太快,他絲毫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心髒似被掏空,走到哪都是虛浮不定,如孤魂野鬼。
“安王前腳剛走,後腳他就病了,在榻上躺了三兩日......”
餘下的話不必多說,這些話指向性夠強,就差明說謝誠是安王殺的,而安王與謝誠無冤無仇。他聽過一些世子與謝誠的恩怨,旁人都說謝誠殺了世子,現在看起來倒像是安王替兄報仇。
可他知道,謝誠沒有。
陸千景聽了不免後背生涼:“安王,看起來不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