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眼神一遞,侍女像十二個偶人,懸線一提,就整齊劃一地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手遮着嘴,低着聲叽叽喳喳。
“郡主好喜歡這位大人。”
“好年輕、好俊秀。”
“世子妃那一關肯定很容易就過了。”
議論漸漸停了。
侍女都有些遲疑,與左右面面相觑:或直白或隐晦的話她們說得差不多,郡主身份高貴,要臉面,再說下去就過火了。
陸千景頭疼了一瞬,她尚未考慮好,是該繼續巋然不動、端莊大度地任由郡主對自己未婚夫婿示好,還是該跟個潑婦一樣一把推開趙清如。
江映肅立不語,面容冷靜,眼睛不錯地盯着她,一刻都移不開,似在等待什麼。
她開始懷疑這兩人故意給她下套。
良久,她硬着頭皮,傲然道:“愚夫蠢頓,擔不起郡主厚愛。”
“還請郡主借個道,我們要出去了。”
所有人表情都凝固住了,趙清如“啧”了一聲,“去哪?”
“出王府啊,這麼晚了,總得吃點東西吧?”
趙清如皺着眉:“麻煩,王府裡頭又不是沒吃的,誰讓剛才宴會你們自己不來,在這幹什麼,鬼鬼祟祟,這會宴會還沒結束呢。”
陸千景驕矜道:“都是旁人吃剩的,我才不吃。”
她長眉微皺,就這麼揚着精緻的下颌,秾麗的小臉滿是驕矜,萬般嫌棄在她臉上絲毫不可惡,恰與華美的服飾相得益彰,層層疊疊的粉藍裙擺盛如瓊花盛放,比郡主偏向端莊的禮服還要嬌麗,好似本就在錦繡堆裡長大,隻有天下最好的才肯略看一眼。
“那你們還回來嗎?”
一直默不作聲的江映突然道:“除非王爺召見,否則不會過來。”
“那就别出去了,這麼晚府門都要下鑰了。進進出出,你們把王府當什麼,正好快到除夕,住一起多熱鬧。你,”她回頭吩咐侍女,“去讓廚房再做一桌菜來。”
“别用這種眼神看本郡主,我還有些話等你們來回。”
趙清如有些惱怒,她帶着一群人吹拉彈唱,偏偏又做成獨角戲,對面兩人無動于衷,像看傻子一樣看她。
傻子發癫,當然不值得浪費表情。
陸千景扯了扯江映,卻發現這人一動不動,劍眉低壓,漆黑的眼眸濃雲聚攏,他根本沒看趙清如,視線飛劍一樣越過郡主與她十二名侍婢,穿過珠簾紗幔,直直釘死在長廊盡頭的華冠婦人臉上。
那張抹了厚重脂粉的面孔在燈下死白蒼涼,好像懸在空中。浮雕影壁上漆黑影子随着燈火搖曳而輕輕抖動,乍看仿佛她自己也在顫抖。
陸千景的手指無知覺地順着江映衣袖滑落,剛觸上就被一股涼意裹緊,十指根迅速尋到對方的,緊緊交扣,力道無意識增大,好像要嵌在一起。
再看過去,世子妃面容祥和,她拖着寬大的裙裝,維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客人都還在,郡主就私自離席,太沒規矩了。”
她平靜數落趙清如,同時吩咐下人好好待客,便要帶着女兒走。
江映硬梆梆問了一句:“不知可否勞煩世子妃打開宮門,讓我們出去?”
世子妃回頭道:“讓你們留在府中也是二位王爺的意思,世子的下落還需要你們時時回禀,江大人,你現在是朝廷派來的官,沒必要擔心那麼多。”
江映沒再說話,趙清如則滿臉奇怪盯着她母妃,緊繃的空氣仿佛快要撕裂,她根本不知出了什麼事,卻不敢頂撞母親,隻能跟在母親身後哼哼地表示不滿,世子妃左手朝着趙清如手背一打,一聲脆響,竟打出了一股倉皇不安的懼意。
就像尋常父母看到孩子跑到馬蹄下,驚懼交加,一掌朝孩子身上打去,警告他危險。
她們浩浩蕩蕩離開,空氣中厚重的脂粉氣驟然輕減,涼風尋到間隙,絲絲縷縷吹上長廊。
陸千景心下同樣古怪:“江映,你之前見過世子妃?”
江映搖了搖頭,陸千景心道确實不應該見過,江家與王城相去千裡,身份門第更是天差地别,放到一塊都不一定會多看彼此一眼。
不料江映低聲說着:“不知道。”
“世子妃怎麼好像很......怕你?”
她再三斟酌,還是用了“怕”字,這個字眼本不該出現在那位貴婦人身上,而江映也不正常,“你呢,手為什麼這麼冷?”
比她的還冷。
漸漸遠去的一行人突然停下,世子妃微愠的聲音傳來。
“你和他不可能!”
江映看了那群人一眼,淡聲道:“誰知道她,大概是因為趙清如吧。”
陸千景遲疑地點了點頭,似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世子妃好似還不知道郡主早就認識他們,在她眼裡,自己女兒是在對一個隻見一面的男子大獻殷勤,身份不要、體統不要,樂呵呵地倒貼上去,也就世子妃性子柔,換成脾氣暴躁的,少不了大發雷霆。
很快有女官前來領路,帶他們下去休息。
恢弘的廊橋恢複甯靜,青綠琉璃盔頂層層相疊,四角攢尖向夜空長挑延伸,似要化形飛天,此刻全都被白雪壓着,無聲俯瞰着大地。
杜懷月望着空蕩的廊橋,好熱鬧啊,她想着,心裡暗自皺眉,不過是一場荒唐的鬧劇而已,陸千景夠大膽,也夠失态,對着郡主也不假辭色,尖聲厲氣,随時随地都能弄出動靜,很容易就讓所有人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