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娘腰也傷了,肯定是不能坐了,你要和别人搶馬車嗎?而且他們肯定要走得慢,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
陸千景頓時來了精神,馬車沒直接駛入王府。一路行至王城中心,下車便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貨物琳琅,吆喝叫賣,無限繁華,一座典雅肅穆的建築伫立于眼前,陸千景對此已萬分熟悉。
王城的衙署,比起别處的似要更加宏偉壯闊。
衙署冷冷清清,年關将近,隻剩幾人守門。
書伴把他們引入一間書房,房間極為素雅,桌上擺着一筐書冊,還有一套瑩潤玉白的瓷盞。
書伴指着書冊道:“江大人,這就是白氏這些年來的賬簿。”
早在他解釋之前,陸千景眼睛已經被暗藍書面上的幾個字鎖住,“是賣瓷器的那個白家,白竺?”
白氏瓷器名滿天下,最擅燒制白瓷,正照應了其姓氏,如有天意一般,至今已曆父子兩代。
其實,直到他家第一任家主離世,白氏都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商鋪,囿于尺寸之間,隐沒在衆多尋常瓷器商中。當家業交到第二任家主白竺手中,短短幾年便脫穎而出,一度差點成為皇商,隻不過運氣差了一籌。
等人家回到南方,依舊長袖善舞,把産業挪到富庶的肅王城,
經商之家,無人不想探其營商之道,陸千景自幼聽“白竺”二字長大,早已肅然起敬。手指摸着書脊,氣息都有些不穩:“白先生的賬簿,就這麼給人看了?江映,你沒必要......”等書伴走後,她擡眸看向江映,隐隐憂慮。
她從前和他說過白竺,随口一提,哪有真想過去翻别人的賬。這人不會連這個都記着吧,她提心吊膽,會不會太以權謀私了。
江映哭笑不得,在對面徹底淪陷之前,道:“安王許的,而且這也不是從白家拿的,是他們存在官府的賬本,用于繳稅。”
他從袖中拿出一沓折了幾層的紙,“還記不記得安王說,要給我一份世子的仇家名單。”
陸千景盯着密密麻麻名單,片刻失語,“有這麼多嗎?”
江映道:“安王說,這還隻是看上去有本事報仇的。”
她靠着江映坐下,白竺的名字屈居第二,她看着一群仇人的事迹,又是一陣眩暈。
除了與白家,世子與别家的仇全都有關男奸女盜,譬如那标在行首的頭号仇人、現已是主政一方的大員,多年前世子赴他家宴會,淩辱了他母親的婢女,使得老太太氣血攻心,不治身亡。
殺母之仇,當真不共戴天,聽起來簡直是個翻版謝誠。
區别在于他家受辱的是婢女,不是正兒八經的原配夫人,仇恨不免削弱。包括老太太身體本就不好,若要把爛賬強行算在世子頭上,當然也可以。
但陸千景略想不通:“不管是那位喪母的大人還是白竺,就算他們再有錢有權,與世子相比不都如蝼蟻一般?你們既然都懷疑是安王殺了世子,還查别人做什麼?”
江映沉默一陣,道:“現在誰都說不準,既然安王有了指向,那就先查着,而且白竺與謝誠也有些交情,”他換了個說法,“交情匪淺。”
陸千景怔然,“風流才子?是他?”
江映點頭。
白家發家有兩個關鍵節點,一是白竺首次燒出不摻絲毫雜質的純白瓷器,此後“白瓷”直接冠了他家姓氏,白不再是白色,而是白氏;二是曾有風流才子題詩幾首,把白瓷吹得天上有地下無,什麼“一瓷在手,我欲清談”,“瑩朗如月,純湛若雲”要多能吹有多能吹。
“怎麼哪裡都有謝大人,”陸千景眼珠轉向江映,笑嘻嘻道:“江大才子,要不你也替陸家寫幾首?賺了錢分你一半?”
江映耳根蹭地紅了,滿腦子都是她夜裡熟睡後露出的雪白肌膚,那輕柔的綢緞隻要再輕輕一挑......他猛喝了一口茶,寫什麼?衾暖紗薄玉肌涼?
“不寫。”
“不寫就不寫,有什麼了不起。”
陸千景繼續看那名單,牙酸道:“白竺與世子也能算有仇?”
原來蒼梧山上的礦山就是世子勸白竺去包攬下的,本意是要在京城紮根,不料這一趟,白竺不僅沒當上皇商,還賠得血本無歸,好不容易攢下的家業頃刻灰飛煙滅,白竺身無長物,灰頭土臉回了老家,一度成為笑柄。
“做買賣本就七分看天,白竺後來不也重新起家了?沒幾年他就家财萬貫,怎麼可能那麼小心眼。”
江映把玩着瓷器,始終在聽,“白家有多有錢?”
他沒錢慣了,對過大的數目沒概念,隻知道陸千景一貫出手闊綽。
陸千景思索:“我家就是十輩子也比不上人家。”
江映手上動作停下,這會有些心不在焉:“就靠賣這個醜東西?”
陸千景喉頭一堵:“有這麼醜嗎?這可是尋常人都買不到的。”
白瓷名貴,早已不是尋常人家能買得起,王府所用瓷器皆出于白家,再有就是官府,用白瓷早演變成身份象征。
“大約我家從不懂這些,茶杯豁了幾個口都繼續用,附近也沒見人用過......不過,這真的好看嗎?我是說比它好看但便宜的太多了,一個玉杯,還能透光,都沒這麼貴。”
陸千景附和道:“我家也用不起,看起來好像真的有點醜,如果不是‘白瓷’我絕對不會買,是‘白瓷’也不會買。”
買不起,也當真不想買。
她突然想起:“這附近不就有一條街是專門賣白瓷的?明天咱們一起去看看?”
她十分想知道,這玩意到底怎麼賣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