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塑沉默半晌,轉頭問她:“已經沒有活着的欲望了嗎?”
江小陌苦笑了下,指尖扣着杯子,說:“以前還在地下城,我老是抱怨那兒看不見光,我媽總是拉着我去上城曬太陽,指着聯合大樓哄着我說,‘有裡頭的大人物在,怪物遲早會消失,等怪物消失了,黎明就來了’。”
“但撤離那天我才知道,基地沒有黎明,隻有無數屍骨堆成的無盡黑夜。上将,”江小陌眼眶濕潤,吸了吸鼻子,低着頭,指尖用力,沒看林塑,“您知道夜晚的安靜有多可怕嗎?有時候噩夢醒了,遊走在空蕩蕩的房間,隻會覺得比噩夢更恐怖。仿佛永遠等不到天亮,就像基地的黎明一樣,是個悖論。”
林塑唇動幾番,指尖抓着袖子緊了緊,把桌上的紙巾遞給她,思來想去隻得說出一句:“抱歉。”
無數人正承受着和江小陌一樣的痛苦,林塑卻什麼都做不成。他有時候也想,如果自己警惕一點,那件爆炸案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可回想起來,哪怕有心避免他卻不知道該從何下手,仿佛那就是注定無解的命運。
這才是最讓人無能為力又痛苦至極的一點。
“不,”江小陌搖頭,“那和上将沒關系,我知道那也不是您想看見的,上将那幾天的努力,我們都清楚,沒有人會責怪上将。我隻是後悔,如果那天我多催催我媽,或者我就等等她,不管是同生還是同死,都挺好的。”
面對她說的這些,林塑再一次感受到了生離死别的沉重,對威爾查斯那一類人的厭惡又加深一分。他說:“我這兒有事發監控,如果哪天實現了設備兼容,爆炸案就會真相大白。”
“可是有用嗎?就算兇手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媽也回不來了。”
“你說得對,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那段監控囊括了地下城所有,”林塑說,“裡面可能有你媽媽的影息,她走前最後一刻,你不想看看麼?”
江小陌猛地擡頭,瞳孔驟縮,薄唇微顫:“……真的嗎?”
“我沒必要騙你。”林塑說,“就算你想為基地做貢獻,也不必急于一時。現在志願者的采集沒有時間限制,等錄像公開後,你見到你媽媽最後一眼,再進行基因捐贈也不遲。”
江小陌咬着唇,淚眼閃爍,仿佛含光。
見她有所動搖,林塑又說:“如果你想做點什麼,我可以讓你去采集室幫忙。人一旦忙起來,就不會有功夫去想其他的。比起你說的‘同死’那種話,你媽媽應該更希望你能忘掉那些痛苦。就算你對一切不抱希望了,至少這段時間,你得好好生活。”
“我知道了……”江小陌點了點頭,垂首喃喃,“我知道了。”
送走江小陌後,林塑回到自己的辦公位上,後仰靠着椅背,閉眼默然,轉了轉椅子。
也不知道設備不相容問題多久能解決,他對其他可恨的“威爾查斯”實在好奇。
他就這麼冥想了一個上午,連午飯都沒心情吃。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門口忽然一陣動靜。
沒等林塑有反應,郝望先開口招呼了來人。
“虞組。”
林塑掀起眼皮,看見虞今越背着手朝他走來,沒好氣問:“你怎麼來了?”
本來是意外的意思,被虞今越硬生生解讀成了另一種。
他說:“驚喜吧?”
“?”林塑滿臉愕然。
驚喜?他完全無法想象這兩個字是從虞今越嘴裡說出來的。他在想,那天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真把人腦袋摔壞了?
虞今越不清楚他心中想法,還坦然得不行。他靠着林塑辦公桌,拿出背後的東西,擱置到桌上,推到林塑跟前。
是一把軍用刀,刀身十厘米左右。
林塑瞧了,眉目上揚,有些糊塗:“什麼意思?”
“那天收了你的槍,還把刀給你。”虞今越說,“威力肯定不如那玩意兒,但你的身手,拿去近距離自保沒問題。”
林塑猶疑了一下,拿起仔細觀察,還是雙刃的。他拿在手裡轉了轉,覺得還算稱手,對虞今越的怨氣稍微消散了些。
他想,昨天虞今越那話,估計真是無心一說。雖然也惡劣,但總比故意的要讓人舒坦。
虞今越見他神色松動了些,回想起昨天郝望的話,眼神輕瞟,試探問:“不失望了吧?”
林塑以為他指的是繳槍給補償這件事,摸了摸刀刃,說:“還行。”
兩人就這麼牛頭不對馬嘴地聊了半天後,虞今越才想起正事兒來。
“對了,你剛給我發的訊息,我看了。”虞今越說,“戴明祿,那天找你要捐基因那個人?”
“嗯。”他不說這茬,林塑差點都忘了。
“我晚點和嶽清清說一下,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拍闆決定就行,得他們技術組再商議才能給出結果。”虞今越雙手抱臂,琢磨了一下,“但我盡量争取。”
林塑有些意外他這麼快就松口,就這麼答應就算了,居然還說去“盡量争取”?
見他半天不說話,虞今越問:“怎麼了,有問題嗎?”
“沒有。”林塑又默了默,“謝謝。”
虞今越洋洋自得地說:“應該的應該的。”
如果他有尾巴,那這會兒一定翹到天上去了,林塑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不由得勾唇淺笑:“你這領導當得還挺名副其實。”
“怎麼,我在你眼中有那麼靠不住?”
“倒也不是,”林塑看了眼時間,卷起昨晚完成的圖紙,“我對你有偏見。”
虞今越怔愣一瞬,忽然笑出聲。他簡直難以相信,這麼得罪人的話這人就這麼說出來了?
“上将是真性情啊。”
“你我烏鴉一般黑,”林塑拿起圖紙起身,“我不信你對我沒一點成見,悶着沒說而已。”
虞今越贊同地點了下頭。他對林塑的感覺的确不算純粹,不過和“成見”兩個字扯不上關系,隻是想在他身上多個心眼。準确地說,至少相處這麼段時間後,沒再有成見。
他對林塑目前的心思,如果硬要套個詞兒的話,或許用“好奇”形容更恰當。
“我這會兒有個專會,”林塑往外走,“就不送你了。”
還沒聊夠呢就走了?虞今越巴巴跟出去幾步,靈光一閃,嘴巴比腦子先出聲。
“晚點一起吃飯?”